1926 年，当科尔夫人把那个皱巴巴的婴儿塞进我怀里时，他没有哭。
紫红色的胎膜还黏在他眼皮上，像是未褪尽的诅咒。我机械地拍着他的背，突然察觉有冰冷的小手攥住了我一缕头发。
“别装睡。”他在你脑海里说。
我猛地睁大眼睛。婴儿漆黑的瞳孔里浮动着蛇类的竖纹。
窗外的惊雷炸响，暴雨中隐约传来嘶嘶声，像某个沉睡的魂器被提前惊醒。
“他叫什么名字？”，我站在孤儿院昏暗的走廊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线头，声音轻得像雪。
科尔夫人头也不抬地翻着登记簿，“汤姆。”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我要全名。”
她皱眉看我，像在看一个怪人，“汤姆·里德尔。怎么，这很重要？”
“不重要。”我转身走向窗边，“只是不想记错。”
谎言。两千年来，我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记住一个名字。
后来我才明白，“汤姆·马沃罗·里德尔”——是只有你知道的咒语，念出来就会让心脏微微发疼。
后来，我开始叫他“小汤姆”，他叫我“守夜人”——因为我总在深夜凝视着月亮，像在等待一场不会降临的死亡。
1930年的某天他高烧不退，科尔夫人说“这孩子活不过今晚了”。
我坐在他床边，数着他微弱的呼吸。
“要救我么？”他在谵妄中问我，汗湿的小脸泛着青灰，“或者你可以等我死掉……然后试试能不能把我的灵魂吃下去。”
我捂住他的嘴，第一次主动施展了治愈魔法。
1931年，“你活了两千年？”五岁的小汤姆坐在我膝盖上翻看我的手掌，“那为什么没有年轮？”
“因为我是妖怪呀。”我懒洋洋地任由小汤姆检查，“妖怪只会腐朽，不会衰老。”
汤姆突然咬破我的指尖。
我们同时战栗——他尝到了我血液里沉淀的古老魔法，我感受到他灵魂中蛰伏的饥饿。
1933年，我梦见自己沉入湖底，水草缠住脖颈。惊醒时发现汤姆正掐着你的脖子，月光下他的眼睛亮得骇人。
“你睡着的样子……”他喘着气松开手，“就像真的死了一样。”
我把他搂进怀里，察觉他在发抖。
1937年，十一岁生日前夕，小汤姆把我堵在阁楼：“和我签订契约。”
羊皮纸上写着：
「甲方承诺教会乙方所有永生魔法」
「乙方承诺找到杀死甲方的方法」
我笑出声：“条款不对等。”
“当然。”他露出和我如出一辙的厌倦表情，“因为你要先陪我活到两百岁……才有资格去死。”
窗外，霍格沃茨的猫头鹰正在撞玻璃。
“你该走了。”
科尔夫人站在孤儿院门口，难得地擦了擦眼角。我靠在窗边，看着小汤姆提着破旧的行李箱登上那辆前往国王十字车站的汽车。
他没有回头。
我本以为会松一口气——终于不用再照顾这个古怪的孩子，终于可以回到我永恒的倦怠中去。可当引擎声彻底消失，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发现它们正微微发抖。
“原来这就是孤独。”
我活了两千年，好像这是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时间可以如此漫长。
猫头鹰第一次送来他的信时，我盯着信封上工整的字迹发愣。
“亲爱的守夜人——”，他从未这样叫过我，在孤儿院时，他只冷冷地喊我“喂”。
信里写满霍格沃茨的琐事：斯莱特林的银绿帷幔，黑湖里人鱼的歌声，图书馆禁书区的灰尘味道。
最后一行却突兀地写着，“这里很好，但没有人像你一样不怕我。”
我把信折好，压在枕头下，像藏起一个秘密。
1938年，他回来了，带着霍格沃茨的气息——羊皮纸、魔药、黑湖的水雾，还有某种我从未在他身上闻到过的、冰冷的野心。
他的眼睛依然深邃，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直直望进我的灵魂。现在，他的目光像蛇的鳞片，光滑、完美，无法穿透。
“你在研究永生？”我问他，手指轻轻抚过他带回来的那本《尖端黑魔法揭秘》。
他微笑，没有否认。
“为什么？”我轻声问。
我不明白，有人说时间会让人看得更清楚，可两千年过去了，我的眼睛反而像覆满霜的窗。
他合上书，抬眼看向我，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因为我不想变成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进我的胸口。
我突然意识到——他不再是那个会咬破我指尖、会在噩梦中掐住我脖子的小汤姆了，他是汤姆·里德尔，是未来的黑魔王。
而自己，只是一个活得太久、却始终找不到死亡方法的妖怪。
你是我唯一的清晰，却也是我最深的雾。
我站在孤儿院的走廊里，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第一次认真思考：
“我到底是谁？”
是他的守护者？可我从未真正保护过他。
是他的老师？可我教他的只有冷漠和厌世。
是他的朋友？不，汤姆·里德尔不需要朋友。
是他的同类？或许。我们都是被永恒诅咒的存在。
我听见自己的心跳，缓慢、沉重，像一口即将停摆的老钟。
“我该拿你怎么办？”我低声问，不知道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1938年夏至夜，他在阁楼里熬制魔药，坩埚里翻滚着银绿色的液体。我坐在窗台上，月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
“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永生的方法……”我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会帮我死吗？”
他停下搅拌的动作，抬头看我。
我们对视了很久。
最后，他说：“不会。”
“为什么？”
他笑了，那笑容让我想起很久以前，他五岁时咬破我手指的样子——带着某种近乎天真的残忍。
“因为如果你死了，谁来见证我的永恒？”
1942年，十六岁的汤姆·里德尔已经比我高了。
他站在阁楼昏暗的光线里，黑袍染着夜露，手里攥着一本破旧的日记本。
“我发现了永生的方法。”他说，眼睛亮得可怕。
我伸手触碰他的脸——
“你瘦了。”
他愣住，随即冷笑，“你还在数日子？真无聊。”
但我看到他的睫毛颤了颤，像被戳破的谎言。
那天夜里，我听见他在梦中呓语，“别走……”
不知是对我说的，还是对某个即将被他杀死的人。
1943年密室开启，我发现他越来越像我曾经见过的那些追求永生的巫师——疯狂、执迷、逐渐失去人性。
1945年毕业前夕，他带回一枚镶嵌黑宝石的戒指，告诉我，他终于找到了“超越死亡的方法”。
我看着他猩红的眼，轻声问，“Tom，are you happy?”
他僵住了，像被咒语击中，最终转身离去。
门关上前，我听见他说，“等我回来。”
他没有回来。
我意识到，我们正走向相反的方向——他拼命抓住生命，而我拼命逃离它。
“我们注定无法拯救彼此。”
1996年，最后一次见你，是在马尔福庄园的镜子里。
你已面目全非——蛇一样的脸，猩红的眼，永生魔法腐蚀了你的躯壳。
可当你举起魔杖时，手腕转动的弧度，依然和十一岁那年挥动柳木魔杖时一模一样。
我站在镜外，轻声说，“汤姆，替我自由。”
你没有听见，或者说，你早已忘记怎么倾听。
纳吉尼在角落嘶嘶作响，它记得我——
这条被诅咒的蛇，它的眼睛里有你七分之一的灵魂，却比现在的你更像人类。
1998年5月2日的黎明，我化作一只渡鸦，停在你倒下的地方。
你的魔杖滚落在血迹里，我衔起它飞向朝阳。在云层之上，我松开喙。老魔杖旋转着坠落，像你十一岁时，我们偷偷在孤儿院后院放飞的纸飞机。
“看啊，汤姆——”
“这次，换你先离开。”
我活了两千岁，看尽沧海桑田。
可这一百多年——
从他离开孤儿院，到他死在霍格沃茨的黎明前——竟比任何世纪都漫长。
现在我的墨水快干了，羽毛笔也秃得不成样子。
最后一张羊皮纸上，只歪斜地写着半句：，“假如当初……”
墨迹在这里晕开，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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