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苑的日子,是铺着锦缎的荆棘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
王府的规矩,繁复得像一张无形的蛛网,严丝合缝地将我罩住。晨昏定省,行走坐卧,乃至用膳时箸尖的方向,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无数张嘴无声地评判着。
姐姐自幼受训的闺秀风范,于我而言,是全然陌生的领域。一个抬手,一个转身,甚至一个眼神的流转,都可能在周管事那毫无波澜的目光里,或是在某个角落低低的嗤笑声中,被判定为“不合规矩”。
周管事“沈小姐。”
周管事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又一次在身后响起,
周管事“这万福礼,贵在腰身下沉时气韵要稳,肩背要平。您这般,过于轻浮了。”
他枯瘦的手指虚虚点在我微塌的腰背上。
我僵在原地,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上这套新裁的湖蓝缎面襦裙,此刻紧贴肌肤,像一层束缚的壳。四周侍立的丫鬟垂着头,鸦雀无声,但那无形的压力几乎要将我碾碎。
我深吸一口气,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强迫自己挺直那因长久模仿而酸痛的腰背,重新屈膝,将姿态放得更低,更柔顺。
沈知微“谢管事指正。”
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
除了这无处不在的审视,还有那些目光。来自王府深处,那些我从未见过的主子们。或是好奇,或是探究,或是……难以言喻的冰冷。
每一次经过曲折的回廊,每一次踏入花木扶疏的庭院,总感觉有视线黏在身上,如芒在背。它们无声地提醒着我:你是个闯入者,一个随时可能被戳穿的赝品。
只有一处地方,能让我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喘息,让掌心那因模仿而生的薄茧,找到一点真实的慰藉——王府东北角那个小小的药圃。
那里泥土湿润的气息,草木特有的清苦药香,以及那些安静生长的薄荷、艾草、紫苏……它们不会挑剔我的姿态是否完美,不会用审视的目光剥开我的伪装。每次偷偷溜进去,蹲在湿润的泥地上,指尖触碰到带着露水的叶片,嗅着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草药气味,我才能短暂地找回一点“沈知微”的碎片。
这天午后,天气闷热得令人心浮气躁。蝉在树上声嘶力竭地鸣叫。我避开人,又悄悄摸到了药圃。刚掐下一把鲜嫩的薄荷叶,打算带回去晾晒,一个焦急的声音就从前院方向传来,带着哭腔:
王府下人“快!快去找府医!世子爷在练武场……旧伤又发作了!”
世子?萧景珩?
心猛地一跳。几乎是下意识的,我攥紧了手中的薄荷叶,转身就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脚步快得有些踉跄,裙裾拂过路旁低矮的灌木,沾上了细碎的草叶。
练武场边围了好些人,气氛压抑。
萧景珩靠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圈椅里,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左手紧按着右肩,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几个小厮围着他,手忙脚乱,却不知如何是好。府医还未到。
我挤开人群,顾不得许多,快步上前蹲下。目光落在他因疼痛而微微抽搐的右肩处。那旧伤的位置……我曾在爹爹的医案手札里见过类似描述,是肩部筋络阻滞,气血不通,遇阴雨或过度用力便会复发。
沈知微“世子,”
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和笃定,
沈知微“可否让奴婢看看?”
萧景珩倏地抬眼。那双深邃的凤眸,即使在痛楚中,也锐利得惊人,带着审视和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像冰锥直直刺向我。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