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轻纱窗帘,温柔地洒满卧室。黎夺在一种奇异的、混合着温暖与不安的感知中醒来。
首先感受到的是左臂石膏沉甸甸的禁锢感,以及随之而来的、被止痛药压成闷钝背景音的痛楚。
紧接着,是右臂传来的清晰触感——裴欲书的手依旧被她小心翼翼地覆在手背上,温凉柔软。
更清晰的,是后背传来的、属于裴欲书的平稳心跳和温热体温。她维持着侧躺的姿势,后背紧贴着自己,像一只在寒夜里终于寻到热源的猫,卸下了所有防备,睡得沉静。
这份毫无保留的依靠,像一剂强效的镇痛剂,瞬间抚平了黎夺身体和心灵上的大部分痛楚。她僵硬了一夜的身体终于敢微微放松,贪婪地感受着这份失而复得的亲密,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枕边人的安眠。
昨晚裴欲书那句轻如叹息的“我会心疼”,以及此刻毫无防备的依偎,像珍贵的琉璃,在她心中折射出炫目的光。
然而,这份暖意还没来得及完全充盈心间,昨夜黑暗中那条冰冷短信的内容,便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入脑海…
【心疼了?好戏还在后头。】
那张偷拍的照片——裴欲书在医院里,眉头紧蹙,满眼心疼地看着自己手臂的模样——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是谁拍的?
什么时候拍的?
对方到底想干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将她从晨光的温柔中狠狠拽回残酷的现实。
“唔。”怀中的裴欲书似乎被黎夺瞬间绷紧的身体惊动,无意识地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更紧地向她怀里缩了缩,仿佛在寻找更安稳的港湾。
黎夺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更加剧烈地鼓噪起来。
她看着裴欲书沉睡中毫无防备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日的冷硬疏离,只剩下一种近乎脆弱的宁静。
昨夜体育馆的惊魂,身体的伤痛,此刻都被这份依赖暂时抚平。她睡得如此安稳。
不能让她知道那条短信,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地占据了黎夺的脑海。裴欲书才刚刚对她卸下一点点心防,刚刚展露出一点点脆弱和依赖,刚刚…让她触碰到了那层坚硬外壳下柔软的内里。
如果此刻让她知道还有人在暗中窥伺,用如此卑劣的手段威胁、刺激她们,甚至可能牵扯出更不堪的过往……黎夺不敢想象裴欲书会再次缩回多么坚硬的壳里。
她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的风险。
黎夺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抽出自己的右手,尽量不惊动裴欲书。然后,忍着左臂的疼痛和身体的僵硬,用极其别扭的姿势,一点一点地挪下床。脚尖触碰到冰凉的地板,让她打了个激灵,头脑也清醒了几分。
她赤着脚,像做贼一样,无声无息地挪到客厅。她的手机还插在玄关柜上的充电器里。屏幕是黑的。她拿起手机,指尖有些冰凉,快速解锁。
那条来自虚拟号码的短信,依旧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冰冷的文字,偷拍的角度精准捕捉了裴欲书最真实的心疼瞬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在黎夺的心上。
她死死盯着那张照片,仿佛要将屏幕盯穿,找出背后那双阴毒的眼睛。愤怒、恐惧、还有强烈的保护欲在她胸腔里翻搅。
她深吸一口气,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方,却迟迟无法按下。
删掉,只是掩耳盗铃。
对方能发第一次,就能发第二次、第三次……这更像是一个宣战,一个警告。留着,至少是个证据。
最终,她没有删除短信,而是迅速截屏保存,然后将原短信彻底加密隐藏在一个极其私密的文件夹里。
做完这一切,她才像虚脱般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石膏手臂传来的阵阵钝痛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
她不能慌。她必须冷静。裴欲书需要她现在是坚固的堡垒,而不是惊弓之鸟。
……
裴欲书是被厨房里轻微的声响唤醒的。
她睁开眼,身边的位置已经空了,只留下凹陷的枕头和淡淡的药味。黎夺的外套也不见了。一种微妙的失落感刚刚升起,就被厨房传来的动静驱散。
她坐起身,揉了揉有些发沉的额角。昨夜混乱的画面一一闪过:体育馆的黑暗、铁棍挥下的破风声、黎夺瞬间煞白的脸、医院刺眼的灯光……
最后,定格在黑暗中,黎夺覆在她手背上那温热而珍视的触感。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向厨房。
黎夺背对着门口,依旧穿着那件略显局促的围裙。她单手持锅,正在煎蛋。动作比昨天早上明显吃力许多,只能用右手操作,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每一次转身或拿调料都显得格外笨拙,甚至有些狼狈。晨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额角似乎有细密的汗珠。
裴欲书靠在门框上,静静地看着。
黎夺似乎察觉到她的注视,回过头,脸上立刻扬起一个笑容,试图驱散眼底残留的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醒了?马上就好。今天试试溏心蛋?”
那笑容努力想显得轻松自然,但裴欲书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黎夺眼底深处的一丝疲惫和紧绷。
她的目光扫过黎夺明显比昨天更苍白的脸色,以及额角那层薄汗。
“手不方便就别做了。”裴欲书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走过去,很自然地接过黎夺手里的锅铲。
黎夺愣了一下,顺从地让开位置,没有逞强:“没事,就是慢点。想让你吃点好的。” 她看着裴欲书熟练地翻动锅里的蛋,晨光洒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柔和了平日的冷硬线条。
这一幕宁静而美好,让黎夺心头微暖,却又被那条短信的阴影刺得隐隐作痛。
两人沉默地配合着。裴欲书煎蛋,黎夺在一旁笨拙地单手将烤好的吐司装盘,切水果。气氛有些微妙,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早餐桌上,气氛比昨天更加沉默。黎夺吃得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时不时飘向放在桌角的手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裴欲书将她的异样尽收眼底。
“待会再去趟医院,”裴欲书放下牛奶杯,语气不容置疑,“复查一下,顺便拿详细的检查报告。” 她需要确认黎夺的伤势没有更严重的问题。
黎夺本想拒绝,但看到裴欲书坚持的眼神,只能点头:“好。”
……
医院的消毒水味依旧刺鼻。复查的过程很快,医生确认骨裂位置稳定,没有移位,叮嘱继续固定,按时吃药,静养。黎夺拿着新鲜出炉的详细检查报告和几张X光片,跟在裴欲书身后走出诊室。
走廊上人来人往。裴欲书停下脚步,从黎夺手中很自然地接过装着报告和片子的袋子:“给我。”
黎夺递过去,目光落在裴欲书低头翻看报告时微蹙的眉心上。她看得非常仔细,一行行扫过那些专业术语和影像图,仿佛在审阅一份至关重要的金融合同。
阳光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照进来,在她低垂的眼睫上跳跃,专注的神情让黎夺移不开眼。她想起高中时,裴欲书也是这样专注地解着那些让人头疼的数学题。
裴欲书的指尖停留在报告的一行字上:【左前臂尺骨中段线性骨裂,周围软组织挫伤肿胀明显】。她的眉头蹙得更紧,指尖无意识地在那行字上摩挲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黎夺清晰地捕捉到了。
她在心疼。
这个认知像一股暖流,瞬间冲淡了黎夺心中因那条短信而积压的阴霾。她甚至觉得,手臂上的疼痛都变得可以忍受了。
就在这时,黎夺口袋里的手机,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是短信提示音。
黎夺的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仿佛在刹那凝固。她甚至不敢立刻去掏手机,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裴欲书。
裴欲书正好抬起头,目光从报告上移开,与黎夺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看到了黎夺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惊恐的慌乱,以及瞬间变得苍白的脸色。
“怎么了?”裴欲书的声音带着询问,眼神锐利起来。
“没…没什么。”黎夺迅速移开视线,强作镇定,手却有些发抖地伸进口袋,握住了手机,“可能…可能是垃圾短信。” 她不敢看,甚至不敢想象短信的内容。
裴欲书看着她明显失态的反应,眼神沉了沉,没有再追问,只是将报告仔细地收进袋子里:“走吧。”
黎夺如蒙大赦,紧紧攥着口袋里的手机,手心全是冷汗。她跟在裴欲书身后,脚步有些虚浮,脑海中一片混乱。短信是谁发的?这次又是什么?照片?威胁?
直到坐进回程的出租车里,密闭的空间隔绝了外界,黎夺才敢借着身体的遮挡,用微微发抖的手指,飞快地、隐蔽地划开手机屏幕。
又是一条来自虚拟号码的短信。这次没有照片,只有一行字,却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进黎夺的眼帘:
【她当年那件染血的校服,还留着吗?想念它的味道吗?】
轰——!
黎夺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灭顶的恐惧!
她死死攥紧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出咯咯的声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染血的校服……当年体育馆后巷……裴欲书……
对方不仅知道当年的事,甚至知道细节!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报复或威胁了!这根本是……是冲着彻底摧毁裴欲书来的!
巨大的恐慌和愤怒像海啸般淹没了黎夺。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裴欲书。
裴欲书正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侧脸在流动的光影中显得平静而疏离,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
阳光在她挺翘的鼻梁上投下一点光斑,美好得不像话。
黎夺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制住即将失控的情绪和想要立刻将裴欲书紧紧抱进怀里的冲动。她不能慌,绝对不能慌!
她强迫自己转回头,死死盯着前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地、无声地呼吸着,试图平复快要炸裂的心跳和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嘶吼。
握着手机的右手,在裴欲书看不到的身侧,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地颤抖着,指甲几乎要嵌进金属外壳里。
车窗外的阳光明媚灿烂,车流喧嚣。而车厢内,黎夺的世界,却因为这短短一行字,再次被拖入了无边的、冰冷刺骨的黑暗深渊。这一次,敌人藏在更深的阴影里,握着更致命的武器,目标直指她拼了命也想守护的人。
现在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