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夺的心脏被这句话狠狠攥紧，又猛烈地搏动起来，血液冲上耳膜，带来一阵眩晕般的轰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绝对力量引领、被纳入羽翼之下的战栗与归属感。
裴欲书没有停留，转身走向书房。黎夺几乎是下意识地跟上，湿透的裤脚在地板上拖出深色的痕迹，也浑然不觉。
书房里，电脑屏幕幽蓝的光是唯一光源。裴欲书重新坐回桌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调出之前追踪到的网络拓扑图。
黎氏集团总部的内部网络节点，像一颗狰狞的毒瘤，高亮显示在屏幕中央。
“黎氏…”黎夺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真的和他有关？” 那个称呼了二十多年的“父亲”，此刻却像一个冰冷的符号，代表着最深重的背叛和操控。
“关联性极高。”裴欲书的声音没有波澜，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的数据流，“服务器节点是废弃的，但指令跳板绕不开黎氏的防火墙和特定端口。
能做到这一点，要么是内部高层授意，要么是有人利用了他留下的后门或资源。”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一个不起眼的子节点上，“而且，对方似乎很熟悉我。短信的语气，选择的威胁点，甚至……这个符号。” 她调出报告上那个铅笔写下的“ξ”符号的照片。
黎夺的瞳孔骤然收缩！裴欲书手腕上的纹身、报告上的符号……这个“ξ”到底代表什么？为什么对方也用它？是挑衅？是某种标记？
“你手腕上这个……”黎夺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探寻，“它到底……”
裴欲书的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右手腕内侧那个淡青色的“ξ”。书房昏暗的光线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有些模糊。
“是随机变量。”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数学里的符号，代表未知和不确定性。高三那年……出事之后纹的。” 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那段黑暗，“那时候，我觉得人生就像一道解不开的、充满了随机变量的难题。未来是未知的，恶意是随机的，连疼痛……都带着不确定性。纹上它，像是……给自己一个提醒，也像一个封印。”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解释这个纹身的含义。黎夺的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疼又涩。
她想起裴欲书当年独自承受的那些污蔑和暴力，想起她背上被颜料写下的污言秽语，想起她只能用烟头去覆盖的绝望……这个符号，是她在那片废墟中挣扎求生的印记。
“所以报告上这个……”黎夺指着屏幕上那个铅笔符号，声音发颤。
“挑衅。”裴欲书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森然寒意，“他在告诉我，他了解我的过去，了解我的恐惧，甚至了解这个对我有特殊意义的符号。他在享受这种掌控感，享受将我的‘随机变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
书房里陷入一片死寂。冰冷的愤怒在空气中无声地蔓延。
突然，裴欲书的手机在桌面上震动起来。屏幕亮起，来电显示——陈医生。
裴欲书和黎夺的目光瞬间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刚刚才怀疑过咨询室，陈医生就主动来电？
裴欲书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免提键。陈医生温和却带着一丝凝重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
“裴小姐，很抱歉这么晚打扰你。你离开后，我整理咨询记录，发现了一件……有些奇怪的事情。”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我在我签名栏旁边的空白处，发现了一个很小的、用铅笔写下的符号，像是希腊字母‘ξ’。我确定不是我写的，也询问了助手，她们都说没写过。这让我很不安，联想到你今天的咨询状态……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陈医生的话像一颗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千层浪！
对方不仅在医院报告上动手脚，竟然连裴欲书的心理医生都渗透了？在咨询记录上留下符号？！这是何等嚣张的挑衅！又是何等令人毛骨悚然的监控！
黎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裴欲书却猛地攥紧了拳头，眼中寒光大盛！
“陈医生，”裴欲书的声音异常冷静，“谢谢你告诉我。那个符号，你拍照了吗？”
“拍了，我马上发给你。”陈医生立刻回答，语气带着担忧，“裴小姐，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
“暂时不用，谢谢。”裴欲书果断地挂了电话。几乎是同时，手机收到了一张图片——陈医生咨询记录签名栏旁，一个同样小小的、铅笔写下的“ξ”，与医院报告上的如出一辙！
砰！
裴欲书一拳狠狠砸在书桌上！黄铜笔筒震跳起来，发出刺耳的声响。冰冷的愤怒终于冲破了她的克制，像实质的火焰在她眼中燃烧！
“混蛋！”她低吼出声，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这不再仅仅是针对她和黎夺的威胁，这是对她精神避难所赤裸裸的玷污和践踏！对方在向她宣示：你无处可逃，连你寻求平静的地方，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黎夺被裴欲书这从未有过的暴怒惊住了。她看着裴欲书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肩膀，看着她眼中那几乎要焚毁一切的火焰，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这一切，都是因她而起。是她将裴欲书卷入了这场无妄之灾，让她连最后一点寻求安宁的空间都被污染。
巨大的愧疚、心疼和一种同仇敌忾的愤怒瞬间淹没了黎夺。她忘记了手臂的疼痛，忘记了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冰冷，猛地扑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了裴欲书！
裴欲书身体瞬间僵直。
“对不起……对不起阿欲。”黎夺的声音带着哭腔，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裴欲书后背单薄的衣衫，“都是因为我……是我把你拖进来的……” 她语无伦次，手臂环得很紧，像是要将裴欲书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阻挡所有可能伤害她的东西。
裴欲书僵硬的身体在黎夺滚烫的眼泪和颤抖的拥抱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后背传来的温热湿意，像滚烫的熔岩，灼烧着她冰冷的愤怒壁垒。
黎夺的道歉，她的恐惧，她的自责，还有那不顾一切只想抱住她的冲动……像一把钥匙，终于彻底捅开了裴欲书心中那扇紧闭了七年的门。
她缓缓转过身。
黎夺还沉浸在巨大的悲伤和自责中，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感觉到裴欲书的动作，下意识地抬起头。
下一秒，所有未尽的哭诉和道歉都被堵了回去。
裴欲书捧住了她的脸。动作带着一种黎夺从未感受过的、近乎虔诚的温柔。她的指尖冰凉，拂过黎夺湿漉漉的脸颊，拭去那些滚烫的泪痕。
然后，在黎夺惊愕的、泪眼朦胧的注视下，裴欲书微微倾身，带着一种决绝的、不容置疑的温柔，吻上了她的唇。
这不是欲望的掠夺，也不是绝望的慰藉。
这是一个迟到七年的、真正意义上的吻。带着血泪交织的过往，带着恐惧未散的阴影，更带着在废墟中重新燃起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光。是原谅，是确认，是彼此交付的誓言。
黎夺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唇瓣上那冰凉柔软却又无比坚定的触感。她忘记了哭泣，忘记了恐惧，忘记了手臂的疼痛。
整个世界仿佛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眼前裴欲书紧闭的双眼上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和唇齿间传递过来的、那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暖意。
裴欲书没有深入，只是这样贴着，像在汲取力量，又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承诺。许久，她才微微退开一点，额头抵着黎夺的额头，鼻尖相触，呼吸交融。
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淬炼过的星辰，清晰地映着黎夺呆滞的泪眼。
“听着，黎夺。”裴欲书的声音带着亲吻后的微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坚定，“道歉的话，说一次就够了。眼泪，也流够了。”
她微微拉开一点距离，直视着黎夺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从今往后，你的恐惧，归我管。”
“你的伤，归我管。”
“那个藏在暗处、敢动我裴欲书的人的杂碎……”
她的声音陡然转冷，眼中寒芒毕露，带着睥睨一切的杀伐之气：
“也归我管。”
黎夺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破膛而出。裴欲书的话，像炽热的熔岩注入她冰冷的血管，瞬间点燃了所有被恐惧和愧疚压垮的力量。
她看着裴欲书近在咫尺的、带着绝对掌控力的眼神，七年来的漂泊无依、隐忍痛苦、以及此刻灭顶的恐惧，都在这眼神中找到了归宿。
她猛地收紧手臂，将裴欲书更紧地拥入怀中，用尽全身的力气，声音哽咽却无比清晰地回应：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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