议政厅内的灯火煌煌如昼。琴·古恩希尔德立于象征城邦主权的蒙德地图长轴前,肩上的团长披风垂坠庄重,立领纽扣一丝不苟地紧扣至喉下。掌心残留着反复握紧后又强制松开的细微汗意,那是四个小时边界水道谈判留下的黏腻印记。她刚用温和却不容置喙的言辞,在羊皮地图上画下了一道暂时稳定蒙德利益的墨迹。喉间的干涩尚未散去,空气里弥散的雪松与墨汁气味中,悄然混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硝烟辛辣?翠玉色的眼瞳深处,强行压下的疲惫正被新一轮外交压力逼退。
侍卫长戟顿地,金属铿锵击碎余韵。
“至冬使节团觐见——!”
两位至冬外交官步入。象牙白的厚呢大衣纤尘不染,毛绒领口紧贴下颚,行走间带着一种近乎冰原特有的精确与距离感。左肩处,愚人众的银线徽记闪烁着寒光。脸上那套外交微笑面具被精准挂起——嘴角弧度标准,眼神疏离,如同霜雾笼罩的湖面,映照着主人精确控制的情绪。
然而,就在他们踏入宽敞空间、目光习惯性扫视的刹那。
一个不和谐的“标志物”,蛮横地撞入他们的视线——
墙角那只高达天花板、蒙德古风的蓝釉大瓷瓶后,悄悄地探出了一颗顶着鲜艳红色贝雷帽的小脑袋。可莉像只躲在蘑菇下的萤火虫,琥珀色的大眼睛正警惕又好奇地骨碌碌乱转。她死死搂抱着怀里那本堪称“灾厄典籍”的巨型硬皮笔记本——《提瓦特图鉴·爆破生物篇(实战手札 & 增订终极版)》。这笔记本本身就是一个小型火药库宣言:封面几处夸张的焦黑灼烧印如同燃烧的图腾,一撮可疑的、正幽幽冒出淡蓝烟气的粉末状物质黏在书脊的硬皮接缝处。更致命的是,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浓烈气味——新鲜研磨的爆裂花核心素混合着实验级强力史莱姆凝液稳定剂的甜腻辛辣——如同无形的壁垒,固执地与议事厅内严谨的雪松熏香绞杀碰撞。
两副完美的外交微笑面具,如同被烈阳照射的冰雕,瞬间出现了不可修复的裂痕。走在左侧、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使节(据说曾在至冬国家材料应力研究所担任顾问),镜片后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锁定在那本厚度异常、形状可疑的硬皮笔记本上——那尺寸,那边缘鼓胀的形态,像极了某种他曾在防御白皮书上见过的便携式“特殊装置”。他的喉结异常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咽下了一块带刺的冰棱。
而右侧那位身材更为高大、脸上沟壑深刻如冰封裂谷的使节,呼吸瞬间停滞,左手下意识摸向胸口内袋。那里放着紧急联络装置和一瓶神经舒缓药剂。
就在这濒临冻结的微妙窒息感几乎凝固成实质之时——
轰隆!!!!
一声远超自然雷霆的、饱含金属重压与木质撕裂哀鸣的巨响,如同地底巨兽挣脱束缚的咆哮,毫无预兆地、蛮横地从晨曦酒庄方向炸开!那声音穿越了空间,裹挟着惊人的破坏能量,如同重锤狠狠擂在议事厅厚重的雕花木门上!紧接着是摧枯拉朽的金属扭曲迸裂声、橡木结构轰然倒塌的闷响!如同酒庄深处有一头愤怒的遗迹猎者在拆解主梁!
声音余波穿透门缝与石壁,狠狠撞在每个人的鼓膜上!
两位至冬使节的反应几乎是同步的灾难性崩塌!左侧的金丝眼镜使节如同被冰刺扎中了背脊,整个身体猛地一僵后佝偻,手中的文件袋“啪嗒”掉地!右臂本能地架起,似乎想格挡无形的碎片!右侧的沟壑脸使节反应更为激烈,整个人瞬间后撤半步,脚下锃亮的皮靴在光洁石砖上划出刺耳尖音!脸上血色尽褪,左手死死捂住了胸口,嘴唇无声地开合,像是在呼唤某个神明或某种应急预案。
几乎在同一时间!
角落里的可莉猛地抬起头!
琥珀色眼瞳里那点残留的睡意、无聊、以及小麻烦鬼的狡黠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原始、被最炽烈元素本能点燃的狂喜!那是看到火山喷发、星辰坠落的极致兴奋!她像是被无形的爆炸波从花瓶后面猛地推了出来!小脚丫急切地在地上刨了两下,喉咙里爆发出一个被强行压制、只能闷在胸腔深处的“哇哦——!”音节,抱着她的毁灭圣经就要往前冲!“嘟嘟可”在她头顶被震得上下弹跳,发出急促的滴滴声!诺艾尔如同预判了她的行动,几乎是化作一道银蓝掠影闪现到她身后,一只戴着秘银护甲的手如同钢铁牢笼,精准、不容置疑地按住了可莉头顶那不安分的红色贝雷帽!力量之大,硬生生把兴奋到跳脚的可莉按回了原地!
“……非常抱歉。”琴清冷平静的声音响起,如同在沸腾油锅上空淋下一层无形的冰霜。她微微侧身,抬手示意长桌,动作从容优雅得仿佛刚才撼天动地的巨响只是窗外落了一场急雨。“晨曦酒庄正在进行结构安全强化工程的‘关键性’节点。”她唇角甚至维持着一丝近乎疲惫的完美弧度,话语里的“关键性”带着微妙重音,“些许干扰,还请二位包涵。”
金丝眼镜使节艰难地弯腰捡起文件袋,指尖细微颤抖,拍去上面不存在的灰尘,脸上的表情像是被强行揉捏回模具里的冰渣:“……无妨,理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沙哑,仿佛被爆炸声波震伤了声带。
沟壑脸使节用力清了清嗓子,胸膛起伏着,松开了捂着胸口的手,扯出一个更像面部痉挛的笑容,声音浑厚却略显急促:“……工程……顺利就好。”
两人重新站直身体,竭力维系着所剩无几的体面,眼神却比刚才更加游移。可莉被按着帽子、兀自兴奋扭动的姿态,酒庄方向似乎还未完全散去的沉闷烟尘滚动声……共同构成了一张无形的神经压迫网。
就在这时,大厅入口,那扇刚刚承受了巨响震撼的厚重雕花木门——
砰!!!
被一股巨大的外力从外面狠狠撞开!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命中!门轴发出撕裂般的刺耳悲鸣!半扇门板以一种近乎悲壮的姿态猛地拍砸在门后的墙壁上,留下清晰的裂缝!
烟尘夹杂着一股浓烈到刺鼻的混合气味——硝石灼烧后的辛辣、橡木燃烧的焦糊、陈年酒液肆意挥发的浓烈甜腻、以及某种类似石甲被蛮力撕裂后的矿石粉末味——如同飓风般猛地灌入议事厅!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高大、压抑着怒火的剪影完全吞噬。
迪卢克·莱艮芬德站在那里。
他身上的暗夜行装布满灰尘和火燎的焦痕,兜帽被粗暴扯下,一头深红如凝固血液的长发失去束缚狂乱地散落肩侧,几缕发丝被汗水黏在棱角分明的额角。那张即使在混乱中也维持着冰封表情的俊脸,此刻紧绷如铁,熔金眼瞳深处正燃烧着冰冷压抑的怒火——如同即将喷发的雪山被强行压制。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此刻的姿态。
左臂肌肉紧绷,将一颗硕大无比、尚在挣扎晃荡的巨大丘丘人岩盔王的脑袋死死夹在腋下!那颗狰狞的巨大头颅,半边岩盔布满蛛网般的恐怖裂痕,一只暗红色的眼珠爆裂垂挂在眼角,嘴巴大张着露出断裂的獠牙,不断有碎石粉屑和凝固黑红的黏液滴滴答答地顺着残破的岩盔缝隙、滴落在议事厅擦得能照出人脸的光洁地面上,发出沉闷黏腻的“嗒…嗒…”声。一股腥膻与矿石混合的原始臭味瞬间压倒了议事厅内的一切气息。
而他的右手,则拖着一个比他整个人还沉重数倍的巨大物体——那是刚刚被拆解下来的、丘丘岩盔王使用的巨型骨槌!粗壮的腿骨主杆断裂处露出森白骨茬,缠绕着粗陋绳藤的重达半吨的槌头部分,正被他拖死狗一样在地砖上磨蹭拖行,发出令人牙酸的沉闷刮擦声,留下一道清晰而丑陋、混合着泥土、碎石和血迹的污浊拖痕!
他一步踏了进来。沉重的靴子碾过那片刚被滴落粘液污染的地面,将那污秽踩踏、延伸。带着硝烟与血腥的视线扫过大厅——从僵硬得像两尊冰雕的至冬使节身上掠过,最后停留在琴的脸上。
“……结构强化‘关键节点’,确实进展迅猛。”迪卢克的声音低沉、平稳如冻土,每一个字却清晰地砸在凝固的空气里,仿佛那丘丘王的头颅就是他的发言人,“只是产生的‘余渣’稍显……碍事。”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灯,缓缓扫过对面两座“冰雕”。丘丘王脑袋在他臂弯里不甘地滚动了一下,浑浊的唾液混合着黑血“啪嗒”一声,不偏不倚,正落在沟壑脸使节锃亮的皮靴尖上!
“呜——!”
两声变了调的短促气音,几乎同时从两位至冬使节被恐惧扼住的喉咙深处挤出!脸上的表情彻底崩塌!不再是僵硬,而是扭曲、惊恐!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瞪得如同即将裂开的冰晶!沟壑脸使节下意识想后退,脚下却如同被强力粘合剂固定!眼睁睁看着那滴混合着脑浆和唾液碎屑的污秽黏液,沿着他鞋面的光滑皮革,极其缓慢地……向下滑落。
迪卢克的目光扫过他们剧烈抽动的嘴角和被冷汗染透的鬓角,最后落在那颗被他拖进来、正散发着绝对“震撼”的丘丘王头颅上,平静地补上了最后一刀:
“打扰诸位清谈。”他如同陈述天气般平淡地继续,“这就带去处理。”
话音未落,迪卢克夹着那滴血的“余渣”,无视议政厅内凝滞的空气和两位至冬使节惨白如纸、仿佛即将晕厥的脸色,拖着那沉重的骨槌,面无表情地穿过大厅,脚步沉稳地走向通向后方回廊的侧门。岩盔王半颗断裂的獠牙在拖行中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像磨刀石蹭过所有人的神经。那扇沉重的门打开又合拢,留下议事厅里浓重的硝烟味、血腥气、矿石粉尘,还有那一道宛如深渊疮疤般的地砖拖痕。
砰。
轻微的碰撞声。
可莉终于趁诺艾尔也被那场景短暂震慑、力量稍懈的机会,猛地从贝雷帽的禁锢中一缩脖子钻了出来!小炮弹一样冲向那扇刚刚合拢的侧门!
“迪卢克大叔!”声音带着没退烧的兴奋,“那个大家伙是炸飞的吗?!它……”她的小手试图去扒拉门缝,声音骤然拔高,“它脑袋里能不能拆出新型燃烧棒?!”
“可莉!”诺艾尔如梦初醒,急忙追过去。
而议事厅的中央主位。
琴依旧保持着引路的姿态,嘴角那抹完美职业弧度的微笑已然彻底凝固。她没有去看身边两位面如金纸、仿佛刚从龙脊雪山顶滚下来的至冬外交官,只缓缓抬起一只手,极其缓慢、用力地……按住了自己开始突突直跳的额角。她终于理解了为何前任团长办公桌抽屉里常备着烈酒。那份刚签完的水道协定安静地躺在桌角,纸页被刚才门扇带来的风微微掀起一角,在弥漫的硝烟和丘丘王的腥膻气里仿佛一个荒诞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