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极其清冷、毫无波澜、却在这寂静月夜里清晰得如同冰雪雕刻的声音,低低地和着琴尾那悠长圆融的余韵,吟唱了出来。
没有词句,没有具体的内容,只有几个极其清冷的、如同碎冰敲击琉璃般的单音节。
“呀……咿……”
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仿佛拨动了天地间某根无形的丝弦!如同月下精魄在倾诉,又似冰雪女神垂眸低吟。
那声音……
是沈卿昭!
张云雷只觉心脏猛地一悸!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一股难以遏制的震颤感瞬间从心脉传递到指尖!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不顾腿间的酸软,猛地撑起身体!踉跄两步冲到离他最近的一丛低矮的、如同燃烧着星星点点细小蓝色火焰的花朵旁,扶着冰凉光滑的玉栏杆,努力地向寒玉池的方向望去!
月色朦胧如水,夜雾流淌如纱。
寒玉池畔,那方光滑的白玉石琴台之上。
沈卿昭端坐如冰雕雪塑。墨色的长发并未挽起,如瀑般披散在肩后,几缕被夜风拂过,在月辉下闪烁着幽蓝的光泽。修长如玉的手指并未触碰琴弦,只是虚虚悬于通体乌沉、散发着内敛幽光的“凝魂乌木”琴之上。
琴身似乎还在微微嗡鸣震颤,但那清泠的余韵分明已经消散在湿润的夜风中。
仿佛刚才那直刺云霄的琴音与那清绝的吟唱,都是他的错觉。
只有她那被月果光芒和池面雾气萦绕的、清冷到了极致也孤绝到了极致的身影,如同最精美的剪影,定格在了张云雷的视野深处。
他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那颗心脏还在如同脱缰野马般疯狂跳动。指尖冰凉,血液却仿佛在瞬间燃烧!
那是什么唱腔?那是什么曲调?
没有婉转的戏词,没有哀怨的情愫。只有那最纯粹的、如同冰雪本质般的几个清冷音节。
但就在那音节的韵律之间……
一股莫名的、巨大的、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熟悉感如同沉寂火山轰然喷发!狠狠地撞入了他的胸腔!那感觉如此强烈又如此诡异,仿佛刻印在灵魂深处的某段古老记忆被强行唤醒了一角!一种难以言喻的刺痛感伴随着巨大的悸动席卷而上!
他想到了什么?
太平歌词?大鼓书?昆曲?还是……
《白蛇传》?
那水漫金山的悲壮?那断桥残雪的凄美?那镇压雷峰塔的决绝?
不,不像。
那感觉更像……像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原始的呼唤……一种……命定的……回响?
这毫无来由的感觉如同激流冲刷着他的意识。他试图抓住那模糊的念头,却只感到一阵灵魂深处的眩晕和混乱。
沈卿昭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她缓缓抬起眼睫。那双如同浸在寒潭深处的墨玉眸子,隔着薄雾与花影,如同实质般向张云雷藏身的方向扫射过来。
那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洞察一切的冷冽穿透力。
张云雷只觉得被一股冰冷的视线钉在了原地!所有翻腾的思绪瞬间冻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如同惊弓之鸟般猛地缩回了玉栏杆后,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窘迫和偷听被抓包的羞耻感淹没了刚才灵魂深处的悸动!他紧紧靠在冰凉的花丛后面,连呼吸都屏住了。
冰冷的夜风拂过。
元宝不知何时无声地溜到了他旁边,蓬松的金毛蹭到了他的小腿。它抬起头,用那双乌溜溜、写着大大的“我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和“活该被抓包”字样的眼睛,鄙夷地斜睨着张云雷,发出一个无声的、充满嘲讽的哈欠气声,尾巴尖得意地甩了甩。
半晌。池畔再无任何声息。
唯有风吹过树叶。
张云雷试探性地、极其缓慢地再次探出头。
月光如水。
寒玉池畔已无人影。空余石台孤寂,古琴沉寂。
刚才那惊鸿一瞥的清绝身影与直抵灵魂的歌声,仿佛真的只是他病中意识昏沉时做的一场过于清醒的梦。
唯有心脉深处那强烈的悸动和灵魂被触碰后的灼热震颤,以及那片如冰湖倒映般印在心底深处的孤影,在宣告着那份难以言喻的感知真实不虚。
夜风卷着花叶间流转的微光掠过栏杆,带来丝丝凉意。
张云雷慢慢坐回温暖的玉台上,靠着光滑的石壁。暖意重新包裹了冰冷的四肢。可他胸腔里却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火种,在寂静的寒夜里,在那缕余音缭绕的琴声之中,悄悄地燃烧起来。
他闭上眼,仿佛那指尖未曾落弦的冰凉触感还残留在视线里。
刚才……她吟唱时……指尖缠绕的……究竟是月色?还是那未曾彻底散尽的琴弦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