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时,柳清照抱着靛青布包往书院后山走。
布包里换洗衣物洗得泛白,边角还缀着她用剩线头绣的小团菊——那是前日抄话本赚了五文钱,特意买了胭脂红丝线绣的。
山风卷着松针香扑过来,她吸了吸鼻子,脚步顿在温泉外的青石板上。
这处温泉是书院老夫子们的私汤,白日里总被几位讲《春秋》的先生占着,她特意挑了戌时三刻来——此时厨下要收火,书童们该睡的睡,该溜出去玩的早溜了,连巡夜的老门房都抱着酒葫芦在门房打盹。
"林昭?"她摸了摸腰间的艾草香囊,自嘲地笑了声,"你当这是现代小区澡堂呢?"
石板缝里的青苔被夜露浸得滑溜溜,她脱了外衫搭在石墩上,单穿着中衣蹲下来试水温。
温泉水漫过手腕时,暖意顺着血脉往上蹿,她舒服得眯起眼——这是穿越三个月来,头回能痛痛快快洗个热水澡。
可当指尖刚触到中衣系带时,耳尖突然竖了起来。
风里裹着极轻的响动,像是什么东西压断了枯枝。
她动作一顿,背对着林子的后颈泛起细汗。
前几日在市集听书,老艺人说"夜路走多终遇鬼",她当时还嗤笑那故事老套,此刻倒真切体会到什么叫汗毛倒竖。
"有人吗?"她故意提高声音,指尖却悄悄探进袖管。
那里藏着半块碎瓷片——前日帮厨娘劈柴时捡的,边缘磨得锋利,比书院里那些绣花针实在多了。
回应她的只有山风掠过松林的沙沙声。
柳清照咬了咬后槽牙,慢慢褪下中衣。
温泉热气腾起来,模糊了她的倒影,却让林子里的动静更清晰了些。
这次她听得分明,是皮靴碾过松针的脆响,不紧不慢,像猫戏耗子似的。
"欧阳公子?"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亮,"这地方湿气重,您穿这么讲究的云纹靴,不怕沾了泥?"
树影晃动间,靛蓝色锦袍晃了出来。
欧阳克倚着棵老松树,腰间玉牌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嘴角还挂着惯有的轻佻笑:"林小兄弟好耳力。"他抬手理了理袖口金线,一步步往温泉边挪,"某瞧着你每日在书院里舞刀弄枪,还当是个粗人,倒不知挑汤泉的本事这么好。"
柳清照把碎瓷片攥得更紧了。
她能看见欧阳克腰间那柄镶宝石的匕首,也能闻见他身上那股过于浓烈的沉水香——和话本里写的"采花大盗"一个德行。
"欧阳公子半夜跟人到后山,不怕令尊担心?"她故意把"令尊"二字咬得极重。
前世看《射雕》时,欧阳克最怕的就是他叔父欧阳锋,此刻倒要拿这层关系压一压。
欧阳克脚步顿了顿,眼尾挑起来:"小弟弟倒是会找救兵。"他突然伸手去抓柳清照搭在石墩上的外衫,"某就是好奇,你每日裹得严严实实......"
"啪!"
一道寒光擦着欧阳克耳尖飞过,钉在他脚边的青石板上。
那是柄三寸长的短刃,刀刃还泛着冷光,把欧阳克的绣鞋钉了个对穿。
"再动一下。"
清冷的声音从树顶传来。
杨过单脚踩在横生的枝桠上,玄铁重剑没佩在腰间,手里却多了把薄如蝉翼的柳叶刀——正是方才钉住欧阳克鞋子的那柄。
他发梢还沾着夜露,眉峰紧拧着,像座要裂开的冰山。
欧阳克脸色骤变。
他认得这刀——前日在醉仙楼,杨过单刀挑了七八个丐帮弟子的刀,刀身连道划痕都没留。
此刻再看那短刃,钉入石板三分,刃口还在微微震颤,分明是用了十成力。
"神雕侠好兴致。"他强撑着笑,弯腰去拔脚边的刀,却发现指尖刚碰着刀柄,刀刃突然嗡鸣起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滚。"杨过从树桠上跃下来,玄色披风带起一阵风,把温泉热气都搅散了。
他站在柳清照和欧阳克中间,后背绷得像张弓,"我数到三。"
"一。"
欧阳克踉跄着后退两步,绣鞋被刀刃扯得变了形,他却不敢再去拔,只恨不能立刻把这双碍事的鞋子甩了。
"二。"
"某...某这就走!"欧阳克转身时撞在松树上,金步摇歪到耳后,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他跑出去十步远,又回头喊了句,"林昭,咱们后会有期!"
"三。"
杨过的声音刚落,欧阳克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林子里。
山风重新安静下来,只余温泉水咕嘟冒泡的响动。
柳清照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都在发抖,碎瓷片扎得掌心生疼。
她弯腰去捡外衫,却见杨过背过身去,把玄色披风甩过来:"穿上。"
披风带着体温,还有股淡淡的松木香。
柳清照裹紧披风,这才注意到杨过的指节泛着青白——他方才掷刀时用了全力,此刻还在隐隐发颤。
"谢了。"她声音发哑,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你怎么......"
"我本在书院外查线索。"杨过没等她说完,打断道,"方才见你往后山走,怕有危险。"他顿了顿,又补了句,"书院巡夜的老门房今日喝多了。"
柳清照心里一暖。
她早察觉这几日总有人暗中帮她——晾在檐下的洗墨帕子总被收进竹篮,昨日被泼了墨的课卷不知谁给补了字,连那日在市集被地痞纠缠,也是个穿玄色披风的身影及时出现。
此刻再看杨过耳尖泛红的模样,哪还猜不出是谁。
"下次别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杨过背对着她,声音轻得像叹息,"这江湖...比你想的脏。"
柳清照望着他的背影。
月光从树缝漏下来,在他肩头洒了片银霜。
她突然想起今日午后,杨过蹲在书院墙角看她教郭靖练俯卧撑,当时他也是这样背着光,眉眼藏在阴影里,可眼底的光却亮得灼人。
"知道了。"她应了声,把披风角攥得更紧了些。
等杨过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林子里,柳清照才慢慢蹲下来。
温泉水漫过下巴,她望着石墩上欧阳克方才碰过的外衫,突然笑出了声——方才那声"小弟弟",倒真像根刺扎在她心里。
等她裹着披风回到书院时,月已西斜。
门房老周正趴在桌上打呼,酒坛滚在脚边,倒是书案上多了张洒金帖子。
帖子上的字迹娟秀,写着"明日未时,桃花居雅间,小女黄氏敬候林公子"。
柳清照捏着帖子,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突然想起今日傍晚在演武场瞥见的那抹鹅黄——是黄蓉的颜色。
她把帖子收进袖中,摸了摸还在发烫的掌心。
这江湖啊,果然比话本里写的更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