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融化的墨汁,一点点晕染开天空。音乐厅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应急通道的绿光在角落里明明灭灭。
闻一笑把最后一个应援棒纸箱拖进储藏室,后背已经湿透,衣服黏在皮肤上,带着股汗津津的咸味。
她从负责人手里接过信封,指尖捏着那点薄薄的厚度,心里却沉甸甸的——够给中暑的司徒秋然买草莓蛋糕和冰镇荔枝了。
她嘴角忍不住翘起来,脚步轻快地往门口走,帆布鞋踩过空旷的大厅,发出嗒嗒的回响。
刚拐过堆放道具的拐角,眼角余光瞥见一抹白。
有个穿白衬衫的人,背对着她站在阴影里,手里拿着个鸡腿。最醒目的是他脸上的白色微笑面具,嘴角弯成僵硬的弧度。
是小唐!?
闻一笑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本能地喊出声:“小唐?”
正在偷吃鸡腿的唐瑞升猛地回头,看见闻一笑的瞬间他心里一惊:怎么每次我偷吃小零食的时候都能遇见她!绝对不能让她看见这样的唐瑞升。
他没应声,转身就往安全出口跑,白衬衫的衣角在夜色里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别跑!”闻一笑拔腿就追。
帆布鞋踩在楼梯上,发出急促的声响。她攥紧手里的信封,钱在里面硌得手心发疼。
什么情况?为什么他看见我就跑?无数个疑问像气泡一样从闻一笑的脑海中冒出来。
她追到楼下时,晚风卷着夜的凉意扑过来,吹散了些燥热。
闻一笑扶着膝盖喘气,视线还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来回扫,刚才唐瑞升的身影明明就在前面,怎么转个弯就没了?
后颈的碎发还带着跑动后的温热,脸颊却突然撞上一片沁凉。她惊得“呀”了一声,转头就看见唐瑞升手里举着两瓶牛奶,玻璃瓶外凝着细密的水珠,刚才那一下,正是瓶身不经意蹭过她的脸颊。
“跑这么快,生怕我跑了?”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把其中一瓶塞到她手里。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驱散了暑气,也让她发烫的耳根悄悄降了温。
两人并肩坐在长椅上,木质的椅面被晒得微暖。闻一笑偷偷瞥他,他正低头拧牛奶瓶盖,指节因为用力泛出浅白。
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滑下来,滴在他深色的裤腿上,洇出小小的湿痕。
“喏。”他把拧开的牛奶递回来,自己才慢悠悠打开另一瓶。两人没说话,只听见远处孩童的笑声,风吹过柳叶的沙沙声,还有彼此偶尔碰到一起的手臂,传来若有似无的温度。
闻一笑抿了口牛奶,冰凉的甜意在舌尖化开,她悄悄往他那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碰到一起。
唐瑞升忽然侧过头,目光落在她沾了点奶渍的唇角。
晚风带着水汽拂过,吹得柳丝在他们身后轻轻摇晃。
“你刚才看见我的时候跑什么?”
闻一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不满。
“呃……”
唐瑞升还没编好理由,他总不能告诉她,只是因为不想让她看见偷吃鸡腿的自己吧!
不行!太丢人了!
闻一笑目光犀利地看着唐瑞升,等着他的回答。
忽然听见“咻——”的一声锐响划破夜空,她和唐瑞升同时抬起头看去。
第一簇烟火在墨蓝的天幕炸开时,闻一笑轻轻“哇”了一声。金红相间的光瀑簌簌坠落,像谁把揉碎的星子全撒了下来,瞬间照亮了她仰起的脸。
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瞳孔里盛着漫天星火,睫毛被烟火的光染成暖金色,连鼻尖上细密的小汗珠,都折射出细碎的亮。
唐瑞升本该看烟火的视线,不知何时落在了她脸上。第二簇绿莹莹的烟火绽开时,他清楚地看见她唇角扬起的弧度,像被风吹起的涟漪,连带着眼角的笑纹里都盛着光。
她的脸颊还带着点跑动后的薄红,被烟火忽明忽暗地照着,像幅流动的画。
“你看那朵像不像牡丹?”
闻一笑转头撞进他面具后面深邃的目光里。
他的眼睛很亮,映着烟火,也映着她的影子,看得那样专注。
闻一笑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刚要开口的话卡在喉咙里。恰在此时,最大的一簇烟火在头顶炸开,银白的光铺天盖地涌来,把两人都笼在一片温柔的光晕里。
她看见唐瑞升喉结轻轻动了动,听见他低声说:“不像牡丹。”
烟火的轰鸣渐渐落下去,他的声音裹在晚风里,格外清晰:“比牡丹好看多了。”
最后一点烟火的余烬坠入湖面,连带着空气里的硫磺味都淡了下去。四周刚沉进朦胧的暗,湖边那排昏黄的路灯突然“滋啦”一声,齐齐灭了。
暮色瞬间浓稠起来,只有远处零星的灯火漫过来,勉强勾勒出彼此的轮廓。
闻一笑正蹙眉望着暗下去的灯杆,疑惑的尾音还没出口,耳畔忽然拂过一阵温热的气息。
唐瑞升摘掉脸上那半张微笑的白色面具,他带着微凉金属气的指尖擦过她的耳廓。
“闻一笑。”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浸了湖水的月光,轻轻落在她耳边:“我喜欢你。”
话音未落,她的唇就被轻轻覆住了。
不是试探的轻触,是带着隐忍许久的珍重,慢慢加深地吻。他的气息里有淡淡的牛奶甜香,混着晚风里的水汽,温柔地让她忘了呼吸。
闻一笑的眼睛猛地瞪大,睫毛在他脸颊上轻轻颤动,像受惊的蝶翼,却怎么也想不起要推开。湖水拍岸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响,一下下敲在心跳的鼓点上。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稍稍退开,鼻尖还抵着她的。就在这时,路灯毫无预兆地“啪”一声亮起,暖黄的光瞬间涌满视野。
闻一笑下意识看向身旁——那张刚摘了面具的脸,在灯光下清晰得毫无遮掩。
是她熟悉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竟然是唐瑞升!!
那个戴着面具的小唐,竟然就是唐瑞升!!
所有的怔忡、疑惑、还有方才那个吻留下的麻意,在这一刻轰然炸开。
她猛地捂住嘴,指尖抵着发烫的唇瓣,眼里先是茫然,随即漫上难以置信的光,连带着眼眶都微微红了。
唐瑞升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漾开一点无奈的笑意,伸手轻轻碰了碰她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里带着点后怕的喟叹:“吓到了?”
路灯的光晕在他们周身织成暖融融的网,湖水映着灯光,晃得人眼晕。
闻一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一脸的不可思议:“你,你!小唐就是唐瑞升!从始至终你们都是一个人!所以我被耍了,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本来很多次我都想和你解释的,但每次看见你,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看着唐瑞升慌乱的样子,闻一笑整个人都懵了。脑子里像被投入了一串炸开的烟火,乱糟糟的光怪陆离。
原来那个隔着屏幕和自己聊了很久的戴着面具的小唐,和眼前自己喜欢了十年的歌手唐瑞升,竟然是同一个人。
原来她对着手机傻笑时念的名字,和心跳漏掉半拍时想的人,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
他说喜欢她。
这个认知像突然漫过脚踝的湖水,带着冰凉的冲击力,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该笑吗?心脏明明在胸腔里疯跳,像要撞碎肋骨冲出来。该惊讶吗?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熟悉感,此刻全连成了线,把所有巧合都串成了必然。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唐瑞升眼底的温柔还没散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待,像怕惊扰了什么。这目光太烫,烫得她无处可躲。
“我……”一个字刚出口,闻一笑突然猛地站起身。椅子被带得轻轻晃了一下,她手里那瓶没喝完的牛奶不知何时被捏得变了形,冰凉的液体顺着指缝滴下来,打湿了裙摆。
她不敢再看他,甚至不敢细想刚才那个吻的触感,转身就往路灯照不到的树影里跑。
脚步踉跄着,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只有风吹过耳边的呼啸声,和自己快要炸开的心跳声。
唐瑞升愣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还没来得及抓住她的衣袖。他看着那个慌不择路的背影,裙摆在夜色里划出仓促的弧度,像只受惊的小鹿,转眼就钻进了浓密的树影里,只留下被风卷起的一缕发丝。
长椅旁的空地上,还散落着半张被他摘下的白色面具,月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冷寂的光。
湖水轻轻拍着岸,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手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衣袖的温度,和她跑开时,眼里那片兵荒马乱的光。
司徒秋然在医院打完点滴后,她刚走到家门口,视线就落在了自家那扇米白色木门的把手上。
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透明塑料袋正轻轻晃着,袋口露出半截玻璃罐的绿,是冰镇绿豆汤结的白霜。
她取下袋子,指尖触到冰凉的罐身,还有网兜里圆滚滚的柑橘,黄澄澄的像攒了一捧夕阳。
最底下是箱电解水,塑料瓶身映着她弯起的眉眼。
“肯定是笑笑,知道我中暑了特意买的。”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漫过脚背。她刚把东西放在鞋柜上,还没来得及换鞋,门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闻一笑带着喘息的声音:“然然!我和说一个超级大新闻!!”
闻一笑扶着门框直喘气,额前碎发被汗濡湿。
“你怎么了?气喘吁吁的。”
司徒秋然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然后拧开递给她。
闻一笑的指尖还在微微发颤,方才被唐瑞升吻过的唇角泛着粉。
她攥着司徒秋然的手腕,指腹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裹着抑制不住的雀跃,尾音都在发飘:“然然,你绝对想不到——小唐和唐瑞升,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
她仰头望着司徒秋然,睫毛上像是沾了细碎的光:“上次和小唐去游乐园,他送我回家的时候,我没忍住亲了他。当时还懊恼了好几天,觉得自己同时对两个人动心,简直就是个渣女。可就在刚才,公园的路灯下,唐瑞升说他喜欢我,然后他……”
说到这里,她忽然红了脸,抬手捂住发烫的脸颊,指缝里漏出的声音都带着甜:“他亲了我。原来我心心念念的两个人,其实根本就是同一个人。然然,这是不是说明,我不是渣女?”
司徒秋然的瞳孔轻轻一缩,手里的柑橘滚落在玄关的地毯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望着闻一笑发亮的眼睛,望着她唇角那抹藏不住的、被幸福浸得发颤的笑,惊讶慢慢从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软的羡慕。
她弯腰捡起柑橘,指尖抚过果皮上细腻的纹路,声音轻得像叹息:“真好啊,笑笑。”
暖黄的灯光落在她侧脸,将那点羡慕的神色描得格外清晰。
“喜欢的人刚好也喜欢自己。”
她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失落:“这概率比中五百万彩票还低。”
闻一笑没注意到她语气里的怅然,只顾着把脸颊贴在她背上蹭了蹭,像只被满足的小猫。
司徒秋然笑笑,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那你现在就是唐瑞升的女朋友了吗?”
“没有。”
“啊?”
“我太惊讶了,看着他一个字也说不出口,然后就想赶紧跑回来告诉你。”
司徒秋然无奈地笑了笑:“真是服了你了。”
闻一笑临走时,司徒秋然看着她笑了笑说:“谢谢了,你买的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
“就是挂在我家门把手上面的那些橘子、绿豆汤还有一箱电解水,不是你买的吗?”
闻一笑摇摇头:“不是我。”
“奇怪,那会是谁呢?”
“会不会是……钟渊,今天不是他送你去医院的吗?”
司徒秋然也在心里暗暗期待:“会是他吗?”
闻一笑的逃离让唐瑞升整个人摸不到头绪,晚上十点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就是睡不着。
最后他拎着烧烤和啤酒按响钟渊的家门,钟渊看见他的时候皱眉不解。
“大晚上的,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找你聊聊天。”唐瑞升熟练地换好拖鞋走了进去。
二十分钟后钟渊听着唐瑞升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嘴里的啤酒差点吐了出来。
“小升,你比闻一笑大了八岁。你这不是对人家性骚扰吗?”
钟渊的话让唐瑞升激动地一下子从客厅的地毯上站了起来:“什么啊!明明是她先亲我的,我确定她对我有好感以后,我才敢表白的。而且大八岁怎么了?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我觉得年纪不该是爱情的阻碍。”
唐瑞升的话让钟渊陷入了沉思,他缓缓开口:“那如果闻一笑比你小十七岁呢?”
“十七岁!?你是说我上高二的时候,笑笑才刚出生?”唐瑞升脸上的表情是藏不住的震惊。
钟渊的眼神变得更暗了,他垂眸轻声:“果然,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觉得这实在是太令人作呕了。”
唐瑞升突然想起来司徒秋然好像就是比钟渊小了十七岁,他懊悔地打了一下自己的嘴。
“那个,渊哥,我刚才不是故意的。其实大十七岁也没有什么奇怪的,现在不是有很多老夫少妻的吗?”
钟渊一脸受伤的表情看着他:“我已经有那么老了吗?”
“不不不!你看我这张臭嘴!光看外表,你一点都不显老,真的!!”唐瑞升越描越黑。
钟渊无奈地笑了笑,他打开手机又收到母亲催他去相亲的短信。这一次他没有直接回绝,而是快速按下几个字。
我知道了。
第二天下午,司徒秋然挽着闻一笑的胳膊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从出版社里走了出来。
司徒秋然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的姜润彤,她穿着一件红色的真丝衬衫,领口微敞戴,露出精致的锁骨,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腕间一条细巧的珍珠手链。
下身是条黑色的直筒西装裤,衬得她双腿修长,踩着一双裸色低跟鞋,每一步都走得从容不迫。
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被风一吹,轻轻拂过她淡施脂粉的脸颊,留下若有似无的香息。
她眼睛一直看着司徒秋然,目光清澈又温柔。
闻一笑站在咖啡馆外面,而里面的角落里司徒秋然和姜润彤正面对面坐着。
姜润彤温柔漂亮的落落大方让司徒秋然很自卑,她一直整理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好让穿着背带裤的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幼稚和滑稽。
“司徒小姐,你好,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姜润彤,是钟渊的高中同学。”姜润彤微笑着落落大方地介绍自己。
反观另一边的司徒秋然只是低着头:“嗯,我知道你。”
“你中暑那天,我有去医院看过你。”
司徒秋然面露惊讶:“啊?谢谢,但是……姜小姐为什么要去看我?”
“因为……钟渊在那儿。确切地说,我是去找他的。”
“哦,原来如此。”
她的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
“司徒小姐,你喜欢钟渊?”
姜润彤话刚说出口,司徒秋然一下子慌了。因为她可不想在钟渊的正牌女友面前丢人现眼。
“不!我……”
姜润彤看出了她充满破绽的谎言和不安的情绪,她笑了笑缓缓开口:“其实,钟渊已经委婉地拒绝了我。”
“什么!?”
司徒秋然的眼睛瞪得很大,情绪激动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注意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大的时候,才又慢慢地坐了下去。
姜润彤看着她可爱的样子微微一笑。
“可是……姜小姐不是他的女朋友吗?我之前,不!我听说他高中的时候喜欢过你,那他为什么还会拒绝你?”
“你都说了,那已经是高中的事情了。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人的感情是会变的。”
姜润彤的话让司徒秋然心里开心地燃放了烟花,但她表面上还是要装作很平静的样子。
“可是姜小姐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姜润彤假装思考了一下,歪头看着她:“嗯~也许是看你可爱。”
“啊?”
司徒秋然被姜润彤突如其来的夸奖弄得一脸懵圈。
“今天和司徒小姐聊得很开心,有机会再见。”姜润彤笑着朝司徒秋然挥手然后走出咖啡馆。
而司徒秋然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还是很不理解。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刻意来告诉自己,她不是钟渊的女朋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