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的爵士乐漫过玻璃杯沿,钟渊搅着杯里的拿铁,奶泡在他指尖划出圈散漫的涟漪。
对面的女人正说着自己在画廊的工作,声音温温柔柔的,像落在宣纸上的淡墨。
可他眼前晃过的,却是司徒秋然看着自己笑的样子。
“钟先生?”
女人的声音拉回他的神思。他“啊”了一声,才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扬着,像被谁悄悄托了起来。
刚才走神时,他忽然想起司徒秋然第一次对他说“我喜欢你”的样子。
服务生端来甜点,提拉米苏上撒着细密的可可粉。对面的女人用小勺轻轻挖了一块,说这家店的甜度刚好。
钟渊的目光落在甜点上,想起了司徒秋然之前拿到工作室里的小蛋糕。他想着想着,喉间溢出声轻笑,引得对面的女人愣了愣,举着小勺的手停在半空。
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吹得沙沙响,阳光透过叶隙漏下来,在桌布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女人在说她去国外看展的经历,钟渊点头应着,指尖却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节奏和司徒秋然跑调的哼唱重合。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工作消息。他掏出来看的瞬间,屏幕映出自己的脸,眼里还带着没褪尽的笑意。
对面的女人大概察觉到了什么,轻轻放下小勺:“钟先生,你好像有心事?”
钟渊收起手机,抱歉地笑了笑。他想说不是,却突然想起司徒秋然离开工作室那天,背对着他说“我知道了”。
那时她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可他却觉得心脏被狠狠攥了一下,疼得发闷。
咖啡馆的钟敲了三下,女人看了眼时间,说自己该走了。
钟渊起身道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重新坐回长椅。桌上的拿铁已经凉了,可可粉在表面结了层薄皮。
他拿起小勺搅了搅,忽然发现杯壁上沾着块小小的提拉米苏碎屑,像司徒秋然总爱粘在嘴角的蛋糕渣。
他对着空荡的对面笑了笑,阳光刚好落在他睫毛上。原来有些想念,就像杯里凉掉的拿铁,表面平静,底下却藏着化不开的甜。
早高峰的公交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钟渊把帽檐又往下压了压,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双眼睛。
司徒秋然就坐在他前斜方的单人座上,马尾辫随着车身晃动轻轻扫过肩背,发尾沾着点阳光的金芒。
她正低头看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偶尔会弯起嘴角,大概是看到了有趣的内容。
钟渊的目光落在她握着手机的手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涂着透明的护甲油,和他记忆里一样。
有次她帮他整理乐谱,指尖划过纸张的弧度,像羽毛轻轻扫过心尖,那时他没敢说,其实那叠乐谱他早就理好了。
公交车报站的声音惊醒了他,司徒秋然起身准备下车,背包带滑到手臂上,露出手腕上的红绳。
是之前逛庙会时他陪她买的,她当时说“红绳能带来好运”,非要把同款塞给他,现在那根红绳还在他钥匙串上,被磨得发亮。
她下车时被人群挤了一下,踉跄了半步,钟渊几乎是本能地想伸手扶,指尖却在半空停住,最终只攥紧了衣角,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站台的人流里。
出版社门口的梧桐树下,钟渊假装接电话,声音压得很低,说着无关紧要的工作内容。
眼角的余光里,司徒秋然抱着几本厚厚的样刊走出来,和门口的同事笑着道别,阳光落在她脸上,把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她以前总说自己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条缝,不好看,可他却觉得,那比任何星辰都要亮。
有辆自行车从她身边经过,带起一阵风,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抬手去捋的瞬间,钟渊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躲进树影里,心脏跳得像要撞开胸腔。
直到她走进旁边的奶茶店,他才慢慢直起身,指尖摸了摸口罩边缘,那里还残留着她刚走过时带起的风,混着淡淡的油墨香。
奶茶店的玻璃门叮咚作响,钟渊推门进去时,司徒秋然正站在柜台前点单。
“要一杯珍珠奶茶,少糖少冰,加椰果。”她的声音清脆,和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他排在队伍末尾,看着她接过奶茶,指尖触到杯壁时缩了一下,大概是冰得有点凉。
轮到他时,店员问他要什么,他愣了愣,才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该点什么。
目光扫过菜单,看见司徒秋然常点的那款,鬼使神差地说了句:“和她一样。”
店员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司徒秋然正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低头用吸管戳着杯里的珍珠,侧脸的线条柔和。
钟渊拿着奶茶站在角落,杯壁的凉意透过指尖传过来。他没喝,只是看着她偶尔抬眼望向窗外,阳光落在她握着杯子的手上,指节分明,像他无数次想牵却又收回的那样。
直到她喝完奶茶起身离开,他才敢走到那个空位旁,桌上还留着浅浅的杯印,像她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温柔又清晰。
走出奶茶店时,风卷着片落叶飘过脚边,钟渊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奶茶,珍珠沉在杯底,像他那些说不出口的想念,密密麻麻地堆着,甜得发涩。
傍晚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像艘航行在暮色里的船。钟渊特意选了司徒秋然旁边的空位,坐下时椅垫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屏住呼吸,怕惊扰了她——她正歪着头看窗外,侧脸被路灯的光切出柔和的轮廓,睫毛垂着。
车厢里人不多,报站声带着电流的沙沙响。司徒秋然大概是累了,脑袋渐渐往这边偏,先是发丝扫过他的肩头,轻得像羽毛,接着是手肘不经意地碰到他的胳膊,带着点微凉的温度。
钟渊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地挺直脊背,又怕动作太大惊醒她,只能维持着僵硬的姿势,目光落在她发顶的碎发上,那里沾着点夕阳的金芒,像撒了把细盐。
她终于彻底靠了过来,额头抵着他的肩窝,呼吸轻轻拂过他的颈侧,带着点淡淡的奶茶香——是她下午在奶茶店喝的那款。
钟渊慢慢转过头,看见她闭着眼睛,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鼻尖小巧,唇角微微翘着,像是做了什么开心的梦。
公交车驶过铁轨,车身晃了一下,司徒秋然的脑袋往他这边蹭了蹭,发丝缠上他的毛衣纽扣。
钟渊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抬手,想替她把头发拨开,指尖刚碰到那缕软发,又猛地顿住,怕惊醒她,最终只是将肩膀又抬高了些,让她靠得更稳。
窗外的街灯连成流动的光河,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的,像在她脸颊上撒了把碎钻。
他闻到她发间的香味,还是那瓶带着雏菊花的护发精油,混着点淡淡的油墨味——大概是整天和书稿打交道的缘故。
以前他总觉得这味道普通,此刻却觉得比任何香水都让人安心。车厢里有人在低声聊天,有人在看手机,世界吵吵嚷嚷,可他的耳朵里,却只听得见她平稳的呼吸声,和自己胸腔里,像被温水泡过似的、软软的心跳。
公交车到站的提示音响起时,司徒秋然动了动,睫毛颤了颤,像要醒了。
钟渊立刻收回目光,假装看窗外,心脏却跳得飞快。她揉着眼睛坐直身体,看见他时愣了一下,但她没有认出戴着口罩的他。
“不好意思啊,我睡着了……”
“没事。”
钟渊的声音有点哑,他清了清嗓子,才发现自己的肩膀已经麻了,可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
司徒秋然的目光看向车窗外,钟渊看着她的侧脸,忽然很想告诉她,刚才那一路,是他这些日子以来,最安稳的时刻。
车到站了,他跟着她下车,晚风掀起她的衣角,也掀起他心里那片沉寂了很久的湖,漾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南京的秋夜总带着股湿冷,路灯的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像谁伸长了手臂。
出版社的铁门在身后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司徒秋然裹紧了风衣,还是觉得有风从领口钻进来,凉得像冰碴子。
她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走,高跟鞋敲在石板路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在空荡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风卷着落叶滚过脚边,发出“沙沙”的轻响,她忽然觉得这声音不对——身后好像还有另一串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跟着,和她的节奏重合又错开。
司徒秋然的心跳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回头,脚步下意识地加快,风衣的下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新闻里的画面,那些关于夜路、关于陌生跟踪者的字句,像冰冷的藤蔓缠上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巷口的野猫突然窜出来,吓得她浑身一颤,手里的帆布包差点掉在地上——里面装着刚校对完的书稿,边角硌得手心发疼。
风更冷了,吹得她耳朵发红,指尖却冰凉。她偷偷瞥向路边的积水,水面晃悠着两个影子,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跟在身后不远的地方,轮廓模糊,像团化不开的墨。
脚步声越来越近,带着石板路特有的回响,一下下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到了那个熟悉的拐角,司徒秋然深吸一口气,猛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砖头。
砖面粗糙,带着夜露的湿冷,硌得她指节发白。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停住了脚步,空气里只剩下风声和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谁?!”她猛地转过身,声音因为恐惧而发颤,扬起的手臂因为用力而绷得笔直,砖头像块沉甸甸的冰,悬在半空。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转身,下意识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帽檐滑下来,露出熟悉的眉眼。
路灯的光落在他脸上,钟渊的眼神里还带着点惊魂未定,看见她手里的砖头,眉头瞬间拧了起来:“是我!”
是钟渊的声音。
司徒秋然举着砖头的手臂僵在半空,所有的恐惧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她看着他站在那里,身上穿着件深色大衣,领口沾着点落叶。
刚才那一路的脚步声、积水里的影子、阴魂不散的跟随……原来都是他。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只剩下抑制不住的颤抖。
腿突然软得像没了骨头,手里的砖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后背抵着冰冷的砖墙,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钟渊快步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慌张:“吓到你了?对不起,我看你加班到这么晚,想送你回家,又怕……”
他想说怕她不愿意见,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无措的动作,伸手想扶她,又怕碰疼了她似的缩了回去。
司徒秋然抬起头,眼泪模糊了视线,只能看见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和路灯下泛着红的耳尖。
风卷着落叶飘过脚边,她忽然觉得没那么冷了,刚才攥着砖头的手心,还残留着粗糙的凉意,可心里某个角落,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焐热了,带着点委屈,又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你怎么不叫我?”她吸了吸鼻子,声音闷闷的,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钟渊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喉结滚了滚,伸手脱下自己的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大衣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混着淡淡的薄荷味,把秋夜的冷风都挡在了外面。
“怕你……不想见我。”他低声说,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脸颊,烫得像团小火苗。
司徒秋然把脸埋进带着他体温的大衣里,闻到熟悉的味道,忽然觉得刚才那些恐惧都变成了此刻的安心。
巷口的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却吹不散两人之间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点笨拙的温柔。
秋夜的风卷着银杏叶掠过脚边,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司徒秋然裹着钟渊的大衣走在左边,衣摆长过她的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轻轻踢一下布料。
她的鼻尖凑近衣领时,能闻到那股清冽的薄荷味。和钟渊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两人并肩走在路灯投下的光晕里,影子被拉得很长,偶尔在树影交错处重叠在一起,像被晚风悄悄系了个结。
司徒秋然数着脚下的石板路,一块,两块,三块……直到第廿七块,她忽然停下脚步,声音被风吹得轻轻的:“钟先生,听书远哥说,你在相亲?”
“钟先生”三个字落在空气里,像颗被投进静水的石子。钟渊的脚步猛地顿住,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了一下,突突地跳。
他侧过头看她,路灯的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她的眼神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让她叫自己“钟先生”,可那时她却说:“不行,唯独你不行。”
可此刻,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规规矩矩地叫他“钟先生”,客气得让他心慌。
“没……”钟渊的声音有点发紧,他清了清嗓子,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有点凉:“那些都是家里安排的。”
司徒秋然低下头,盯着大衣口袋里自己蜷起的指尖。布料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混着薄荷香钻进鼻腔,让她想起刚才在拐角处,他蹲下来替她披大衣时,额前碎发垂下来的弧度。
她忽然很想问,那些相亲对象里,有没有谁会像她这样,会给他做喜欢吃的三明治和甜品;会担心他的身体健康陪他锻炼;还会红着脸说喜欢他。
风又起了,卷起她散落在颊边的碎发。钟渊下意识地抬手想替她拂开,指尖刚要碰到发丝,却见她往后缩了缩。
他的手僵在半空,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刚才叫的是“钟先生”。
“哦。”司徒秋然轻轻应了一声,重新迈开脚步,大衣下摆扫过脚踝,带来一阵暖意。
她没再说话,只是把下巴往衣领里埋了埋,像要把那句“钟先生”带来的距离感,也一并藏进绒毛里。
钟渊跟在她身后,看着她被大衣裹得圆圆的背影,忽然很想抓住她的手腕,告诉她那些相亲不过是应付,告诉她每次坐在对面,脑海里晃的都是她的影子,告诉她刚才那句“钟先生”,听得他心里空落落的。
可他最终只是加快脚步,与她并肩,看着两人的影子再次在路灯下靠近,几乎要叠成一个。
晚风里飘来远处桂花的甜香,钟渊喉结滚了滚,终于轻声开口,声音比刚才柔和了许多:“秋然,祝你幸福”
司徒秋然的脚步顿了顿,一回头发现钟渊已经消失在黑夜里。而她一转身发现自己已经到家了。
回到家的她躺在床上反复琢磨钟渊对自己说的那句:祝你幸福。
公寓电梯上升的数字还在跳动,钟渊的手机突然响起来,电话那头里母亲带着哭腔:"渊儿,你爸他...他又不行了,在医院..."
车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在抖,引擎发动的轰鸣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撞着胸腔。
急诊室的红灯亮得刺眼,母亲扑进他怀里时,浑身都在抖,哭声碎在他肩头:"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喘不上气..."
他抱着母亲,能摸到她后背的骨头硌得慌,才惊觉这些日子,她好像又瘦了。
走廊里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呛得他喉咙发紧,他拍着母亲的背,一遍遍说"没事的,会没事的",声音却虚浮得像飘在半空。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久到钟渊觉得走廊里的时钟都停了。他靠在墙上,指尖掐进掌心,疼意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脑海里闪过父亲的样子——小时候把他架在肩头看庙会,后来在书房教他写毛笔字,去年住院时还笑着说"等我好了,带你妈去爬紫金山"。
那些画面像老电影的片段,一帧帧在眼前晃,带着点模糊的暖黄。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突然灭了。钟渊猛地站直身体,心脏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