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冰冷。
沈槐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并不在床上。脚下是粘稠、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同冰冷的沥青沼泽,缠绕着她的脚踝,不断向上蔓延。空气稀薄得令人窒息,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腐朽的恶臭。
这里是哪里?梦境?还是“无面”制造的幻境?
“沈槐……”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她抬起头,心脏瞬间被冰锥刺穿。
江烬。
他就站在几步之外,穿着那件记忆碎片中常穿的素色布衣,身姿挺拔,面容依旧是前世的清俊模样,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她无比眷恋的、温柔的笑意。月光(不知从何而来)洒在他身上,朦胧而美好,仿佛灾难从未降临。
“江烬?”沈槐的声音干涩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和巨大的恐惧。灵魂深处的烙印在疯狂报警,提醒她危险!但她残存的意识却被这暌违数百年的温柔面容死死攫住,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前挪动,想要靠近那虚假的光源。
“是我,槐儿。” “江烬”微笑着,朝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充满邀请,“好久不见。你受苦了。”
那声“槐儿”,前世爱人间的亲昵呼唤,像一把淬了蜜糖的毒刃,狠狠扎进沈槐的心脏。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是他吗?真的是他残存的意识,挣脱了“无面”的束缚?
“跟我来,” “江烬”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眼神充满了怜惜,“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我知道一条路,通向真正的解脱……为我们两个。”
解脱……这个词如同魔咒。看着他伸出的手,沈槐心中的挣扎达到了顶点。灵魂烙印的恨意在尖叫,但前世的爱意和今生巨大的愧疚如同海啸,几乎要将那点微弱的警惕淹没。她的脚,又向前挪动了一小步,离那片看似温暖的月光更近了。指尖几乎要触碰到“江烬”的手……
就在这意识沉沦的边缘!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毫无预兆地、如同惊雷般在沈槐身后炸响!
这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绝望,仿佛灵魂被寸寸撕裂!沈槐如遭雷击,猛地回头!
景象瞬间变换!
月光和“江烬”温柔的假象如同脆弱的玻璃般碎裂!她身后的黑暗中,赫然是那座记忆中的血腥祭坛!祭坛之上,江烬被荆棘锁链捆缚,身体因剧痛而弓起,皮肤下无数扭曲的人脸疯狂冲撞,发出无声的尖啸!而另一个身影——前世的巫女沈槐,正跪在一旁,双手沾满鲜血,将最后一道血咒狠狠按向他的心口!那血咒爆发出刺目的红光,伴随着皮肉烧灼的“滋滋”声和江烬那声撕心裂肺的惨嚎!
这景象如同最残酷的烙印,瞬间将沉沦的沈槐狠狠拽回现实!假的!眼前这个温柔微笑的“江烬”,是“无面”精心编织的、利用她软肋的陷阱!真正的江烬,一直在承受那样的痛苦!
“不——!” 沈槐发出一声悲愤的嘶吼,猛地收回即将触碰到“江烬”的手,踉跄着后退!
“江烬”脸上的温柔笑意瞬间冻结,如同面具般碎裂剥落!那清俊的五官如同融化的蜡油般扭曲变形,皮肤迅速染上死尸般的青灰,狭长的眼眸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翻涌着纯粹恶意的黑暗!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和暗紫色的牙龈,定格成一个充满怨毒和愤怒的诡异表情!
“冥顽不灵!” 冰冷滑腻的低语不再是模仿,而是“无面”本体的嘶鸣,直接在沈槐脑中炸开,充满了被识破的狂怒!整个黑暗空间剧烈震荡起来,粘稠的黑暗如同活物般掀起巨浪,咆哮着向她拍来!无数张扭曲痛苦的人脸从黑暗中浮现,张开无声嘶吼的嘴,向她噬咬而来!
“滚开!” 巨大的恐惧和愤怒点燃了沈槐的意志!她不再试图引导那混乱的恨意,而是将所有的力量——对“无面”的极端恐惧、对陷阱的愤怒、对江烬遭遇的悲痛、以及对这诅咒的憎恨——全部灌注进紧握的银锁之中!
嗡!
掌心的银锁骤然变得滚烫!一股远比之前清晰、冰冷而锐利的气息,如同实质的尖锥,猛地从她紧握的拳头上爆发出来!那气息带着一种古老、蛮横的驱逐意志!
嗤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插入冰水!扑到近前的黑暗浪潮和那些扭曲的人脸,被这爆发的银锁之力狠狠灼伤、撕裂!发出一连串无声的尖啸和消融的滋滋声,猛地向后溃散!
整个黑暗空间剧烈地摇晃、崩解!
沈槐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得如同要炸开胸膛!冷汗浸透了睡衣,黏腻地贴在身上。窗外,天色微明。是梦?但那被黑暗吞噬的冰冷窒息感、那“江烬”变脸的恐怖、那银锁爆发的灼热感……都真实得可怕!
她下意识地摸向枕边——那枚小小的银锁还在,入手冰凉,但仔细感受,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弱的暖意。她将它紧紧攥住,仿佛溺水者抓住浮木。
目光转向书桌。骨灰盒静静地立在那里,在晨光中投下长长的阴影。一切似乎如常。但沈槐知道,一切都不同了。“无面”的侵蚀,已经从镜中显影,深入到了她的梦境,利用她最深的软肋。
她拖着疲惫的身体下床,走进洗手间。冰冷的水泼在脸上,带来一丝清醒。她抬起头,看向镜子。
镜中的自己,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带着熬夜和惊悸的疲惫。然而,就在她准备移开目光的瞬间——
镜中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动作快如闪电,僵硬而诡异,完全不是她自己的意愿!
沈槐的血液瞬间冻结!
那不是错觉!她死死盯住镜子,心脏狂跳。镜中的她也死死盯着她,嘴角保持着正常的弧度,仿佛刚才那一下只是光影的玩笑。
但沈槐知道不是。那感觉……就像有另一根无形的线,短暂地操控了她的面部肌肉!是“无面”!它在试图夺取控制权!从表情开始!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她想起梦中那个青灰色、咧开诡异笑容的“江烬”面孔。下一个,会是她吗?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母亲小心翼翼的声音传来:“囡囡?你醒了吗?你好点没有?”
沈槐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松开紧握银锁的手,对着镜子努力扯出一个尽可能自然的、安抚性的笑容。
“妈,我没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有些失真。
她打开门,母亲担忧的脸出现在门口。
“妈,” 沈槐看着母亲,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但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外婆给你的那个小银锁……你知道它的来历吗?任何事都可以,哪怕只是传说。”
母亲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女儿会突然问起这个。她看着沈槐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犹豫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权衡。
“那个锁啊……” 母亲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遥远的敬畏,“是你外婆的妈妈……我的外婆,传下来的。她……她不是普通人。村里老人私下说过,她懂一些……‘老法子’,能帮人驱邪避凶,但也……惹上过不干净的东西。” 母亲的眼神闪烁着恐惧,“她临死前,把这个锁给了你外婆,说……说‘万一以后有女娃子碰到邪门事,攥紧了,能定魂’……别的,就不知道了。”
巫女的血脉!最后的守护者!沈槐心中了然。这枚银锁,是祖先留下的、定住魂魄不被邪祟侵扰的护符!也是她目前唯一能稍微抗衡“无面”侵蚀的依仗。
“我知道了,妈。” 沈槐点点头,将银锁更紧地握在手心,那冰凉的触感此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这锁……对我很重要。先放我这里,好吗?”
母亲看着女儿眼中那不同以往的、仿佛燃烧着什么的光芒,最终只是担忧地点了点头。
沈槐回到房间,关上门。她走到书桌前,目光沉沉地落在骨灰盒上。那道裂痕依旧狰狞。她伸出手,没有触碰盒子,而是悬停在裂痕上方一寸处,缓缓摊开掌心。
小小的银锁静静躺在掌心,在晨光下泛着微弱的冷光。
“江烬……” 她对着骨灰盒,声音低哑,仿佛在对着一个沉睡的、饱受折磨的灵魂低语,“我知道你在里面……很痛苦,很累……再坚持一下……”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哽咽。
“我会……找到办法的。”
“为我们……结束这一切。”
房间里一片寂静。骨灰盒毫无反应。
但沈槐似乎感觉到,那萦绕在盒子周围的、冰冷的死寂气息,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