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柊

雨水顺着我的刘海滴落，打湿了手中的芭蕉叶。那些绿色的光点像夏夜的萤火，在雨中明明灭灭。猫咪老师蹲在我肩上，尾巴不安地甩动着。

夏目老师，我们现在就去那座神社吧。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

猫咪老师笨蛋，这么大的雨——

猫咪老师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看见我攥紧的拳头。

雨幕中的山路格外泥泞。我撑着伞，猫咪老师难得安静地趴在我肩头。每走一步，口袋里的山茶花苞就轻轻颤动，仿佛在指引方向。

夏目就是这里了。

我停在一座破败的小神社前。鸟居的红漆早已剥落，石阶缝隙里长满青苔。但我的视线立刻被庭院中央那株干枯的树桩吸引——它焦黑扭曲，像是被雷劈过一般。

猫咪老师从我肩头跳下，绕着树桩转了一圈。

猫咪老师果然如此。

夏目这是...

猫咪老师山茶树，至少活了五百年。

他用爪子拨开树桩底部的落叶。

猫咪老师看这里。

我蹲下身，看见树桩底部缠绕着几片干枯的芭蕉叶——和我收藏的那片一模一样。更奇怪的是，树桩表面有一道明显的裂痕，里面塞着一块褪色的蓝布。

夏目这是...

我伸手触碰那块布料，突然一阵眩晕。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六岁那年夏天，干旱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我被寄养在山脚下的农家里，那家人不喜欢我总说"看见奇怪的东西"，常常罚我跪在院子里。

那天特别热，我偷跑出来，不知怎么走到了这座神社。神社庭院里，一株山茶树奄奄一息地耷拉着枝叶。我至今记得当时听见的微弱声音：

『水...』

鬼使神差地，我跑到附近的小溪旁边，用手捧着水，虽然水总是漏完了，但是还残留着细碎的水滴。水滴顺着手滑入树皮，最终被最底下的泥土占了便宜，但是我仿佛听见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谢谢你，人类的孩子。』

那天晚上，雷雨交加。一道闪电劈中了神社的山茶树，等我第二天跑去查看时，只剩下一截焦黑的树桩。

夏目青柊...

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雨水混着泪水滑落，我抚摸着树桩上焦黑的痕迹。

夏目原来是你。

猫咪老师难得没有嘲笑我的眼泪。他跳上树桩，尾巴轻轻拍打我的手臂。

猫咪老师这家伙用最后的力量化形，一直跟着你啊。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山茶花苞突然发出柔和的绿光。光点飘向树桩，在雨中渐渐凝聚成一个半透明的少年轮廓。他穿着旧式和服，发间别着一朵山茶花，对我微微一笑。

『贵志。』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叫我的名字。他的声音像是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温柔得让人心碎。

夏目为什么...

夏目为什么要一直跟着我？

青柊的虚影轻轻触碰我的脸颊，虽然感觉不到实体，但有一股暖流涌入心间。猫咪老师眯起眼睛。

猫咪老师他在用灵力传递记忆。

新的画面在脑海中展开：我看到青柊作为神社的守护树妖，数百年来默默庇佑着过往行人。雷击那晚，他本可以逃走，却选择用全部妖力保护了躲在树下避雨的小女孩。

夏目所以你才会...

我恍然大悟。

夏目因为救人才被雷劈中？

虚影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指向我，然后双手交叠放在胸前——这个手势我莫名地懂了：『我想保护的，是你。』

猫咪老师突然"啧"了一声。

猫咪老师难怪能穿透灵力屏障。这不是普通的执念，是'守护契约'。

我一脸茫然。

猫咪老师有些妖怪会与特定人类建立单向守护关系，通常是因为...

夏目因为被救过。

雨不知不觉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树桩上。青柊的虚影开始变得透明，他焦急地比划着什么。

夏目他说什么？

我问猫咪老师。

猫咪老师笨蛋，这都看不懂吗？

猫咪老师跳到我头上。

猫咪老师他在说'谢谢你记得我'。

青柊最后对我行了一个郑重的礼，身影渐渐消散在阳光中。但我知道，他并没有消失——口袋里的山茶花苞突然绽放，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夏目老师，我们能把树桩带回去吗？

猫咪老师你疯了吗？这么重的——

夏目拜托了。

猫咪老师...啧，回去要给我买七辻屋的馒头！

回程的路上，我抱着用外套包裹的山茶树桩，猫咪老师气呼呼地走在前头。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恍惚间，我仿佛看见影子旁边多了一个纤细的身影。

夏目青柊？

没有回答。但一阵微风吹过，路边的山茶花纷纷摇曳，像是在向我道别。

回到家时，塔子阿姨正在门口张望。

塔子阿姨哎呀，怎么淋得这么湿？这是...

夏目是一棵很重要的树。

夏目可以种在院子里吗？

塔子阿姨愣了一下，随即温柔地笑了。

塔子阿姨当然可以。滋君正好在工具房，我去叫他帮忙。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一起将山茶树桩种在了庭院角落。滋叔叔虽然疑惑，但什么也没问。猫咪老师蹲在树桩上，尾巴尖轻轻扫过那块已经褪色的蓝布——我的童年手帕。

夏目这样就好了吗？

猫咪老师谁知道呢。

猫咪老师不过既然建立了契约，那家伙总会找到办法回来的。

夜深人静时，我悄悄来到庭院。月光下，新栽种的树桩上，一朵山茶花悄然绽放。我伸手触碰花瓣，仿佛听见了一声熟悉的：

『晚安，贵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