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会替我说话

排练厅里空气凝滞，混杂着廉价香水和空调冷气干燥的味道。灰蓝色的地毯吸走了所有杂音，只剩下空调扇叶在头顶不知疲倦地嗡嗡低鸣。白锦俞站在巨大镜墙反射出的中心点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标枪插进灰蓝色的地面。镜子里映出五张审视的面孔，围坐在一张长条桌后，如同一道森严的壁垒。

王子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目光沉静如古井；叶盛眉头微蹙，低头在表格上勾画着什么；腾少抱着手臂，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挑剔的衡量；舞蹈马老师则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白锦俞的身体线条，目光锐利得像要剥开皮肉看清骨头的结构；只有坐在边缘的沈梦瑶，这位已经站稳脚跟的前辈，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空气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白锦俞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最后落在镜中自己毫无波澜的脸上。她垂在身侧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了一下，又迅速弹开。

“白锦俞？”马老师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惯于发号施令的干脆，“《恋爱捉迷藏》，C位部分。现在。”

没有铺垫，没有寒暄。一个命令，直接砸了过来。

白锦俞眼睫都没动一下。几乎是马老师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已经有了动作。双手抓住身上那件宽大的黑色运动外套衣领，干脆利落地向两边一扯，手臂向后一振，外套便像片沉重的乌云，被精准地甩在角落的舞蹈把杆上。

外套下是一件简单的黑色紧身吊带和同色运动短裤，勾勒出流畅而充满力量感的线条。暴露在冷气中的手臂和小腿肌肤，瞬间激起一层细微的颗粒。她没去看任何人，只是左脚向前半步，重心稳稳下沉，下巴微收，目光垂落在身前一步的地板上，仿佛那里刻着无形的节拍器。

腾少的手指在桌面上悬停了一下，目光在她瞬间绷紧的核心肌群上停留了一瞬。叶盛也抬起了头。

马老师面无表情地朝控制台的方向偏了下头。几秒钟后，前奏那标志性的、带着点俏皮又藏着陷阱的鼓点和键盘音骤然灌满了整个空间。

声音撞入耳膜的刹那，白锦俞的身体活了。

不是苏醒，而是瞬间被注入了一种冰冷的、液态金属般的精确动能。每一个关节的转动都带着一种无可挑剔的流畅和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她踏着节拍旋身、跳跃、滑步，动作干净利落得如同手术刀划过空气。裙摆（虽然是运动短裤，但那股力量带起的风压依旧凌厉）在她高速旋转时被离心力狠狠抽开，划出几乎能割裂视线的锐利弧度。每一次精准的定点pose，都像是高速摄影下凝固的子弹，带着击穿空气的锐响，力量感透过空气直逼评委席。

节奏在加快，鼓点越来越密，她的动作也随之加速、变形、爆发。一个教科书般完美的连续后踢腿，腿抬得又高又直，带着破风声，落下时却轻巧无声。紧接着一个低伏的姿态，重心压低，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随即猛地弹起，身体在空中完成一个令人屏息的纵向劈叉，定格在最高点。汗水从她额角甩出细小的水珠，在顶灯下折射出碎光。她的脸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专注，一种近乎冰冷的、将一切都燃烧在肢体语言中的专注。仿佛那具身体里蕴藏的不是青春的热血，而是一台设定好终极目标的精密机器。

音乐最后一个音符像玻璃珠落地般清脆地碎裂。白锦俞的结束动作是单膝点地，一只手用力指向斜上方，如同凝固的雕塑，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膛证明着刚才风暴般能量的释放。汗水沿着她紧绷的下颌线滑落，砸在灰色的地毯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

排练厅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嗡鸣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长久的寂静，沉甸甸地压着。

终于，沈梦瑶身体微微前倾，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很温和，却像一枚投入静水的石子：“白锦俞，”她看着镜子里那个刚刚停止燃烧的身影，“你觉得自己，能成为这里的TOP吗？” 问题直白，带着前辈特有的分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验。

白锦俞缓缓站起身，动作平稳得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她转过身，目光没有丝毫闪避，直直地迎上沈梦瑶那双带着探询的眼睛。排练厅顶灯的光线落在她脸上，清晰地映出她额角未干的汗痕，也映得她的眼神异常明亮，却又像覆盖着一层薄冰，隔绝了所有外露的情绪。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干脆利落地切开了凝滞的空气：

“能。” 没有任何修饰，一个字，落地有声。

她略一停顿，目光扫过沈梦瑶，又似乎穿透了她，落在更远的地方。

“而且，” 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仿佛蕴藏着刚才舞蹈里那股无形的力量，“舞台会替我说话。”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了水面。叶盛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笔尖在纸上顿住。腾少推了下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审视意味更浓。马老师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抱着的手臂放了下来。王子杰的目光，第一次真正地、带着某种评估的意味，长久地落在了白锦俞身上。沈梦瑶看着她，眼中那丝探询似乎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更深邃的思量。

白锦俞不再说话。她微微颔首，动作标准得如同尺子量过，然后安静地退后一步，重新站定，像一柄入鞘的利刃，敛去了所有锋芒，只剩下等待判决的沉寂。

电梯门无声滑开，冷气扑面而来，带着大楼深处特有的水泥和金属混合的气息。白锦俞一步踏进去，狭小的空间瞬间被她的存在感填满。电梯门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轮廓清晰，带着一种刚刚经历高压淬炼后的硬质光泽。她挺直着背，没有靠在冰冷的金属壁上，目光平视着前方光洁如镜的电梯门。

就在电梯门即将合拢的最后一刻，外面走廊拐角处，王子杰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了进来，恰好能穿透那狭窄的门缝：

“…那孩子，眼里有火。” 语调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

另一个年轻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困惑响起，是助理：“火？老板，可她刚才…全程都没笑过一下啊？看着…冷冰冰的。”

电梯门彻底关闭，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轿厢猛地一震，开始下沉。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白锦俞依旧纹丝不动地站着，目光落在电梯门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里。那倒影中，她的嘴角似乎绷得更紧了一些，下颌线锐利如刀削。

电梯下沉的嗡鸣声中，似乎隐约捕捉到王子杰最后那句极淡的回应，像一句意味深长的判词，穿透了钢铁的阻隔：

“呵…冰层下面的火，才烧得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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