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声浪像要把整栋教学楼都掀翻过来。
高二(3)班靠窗第三排的许落安猛地抬起头,指尖还残留着纸张被烫穿的焦糊味。她盯着语文课本上那个破洞,洞边卷着黑黄色的纸角,像蝴蝶被烧焦的翅膀。窗外的阳光斜斜地切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粉笔灰,也照亮了许落安手指上那道新鲜的红痕——刚才太慌,抓着滚烫的钢笔时烫出来的印子,现在还火辣辣地疼。
"许落安!"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把三角板重重敲在黑板上,粉笔灰簌簌往下掉。整个教室瞬间安静下来,五十多道目光齐刷刷钉在她身上。许落安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右手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把那道红痕藏进掌心。
"这道解析几何,刚才让你回答第三问。"李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表情,"草稿纸上的辅助线都画好了,怎么不说话?"
讲台上的石英钟突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像是在给这尴尬的场面按下暂停键。许落安捏着发烫的钢笔尖,鼻尖沁出细汗,就在此时,后桌突然用胳膊肘顶了顶她的背。
"喂,老师盯着你呢。"同桌的声音带着点幸灾乐祸的笑意。
许落安深吸一口气,手指摸到草稿纸时有了意外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一张小纸条被塞进了她的练习册里。趁着老师转身擦黑板的空档,她飞快展开纸条,上面是用黑色水笔写的一行字:老地方见。字迹张扬得像要冲破纸背,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心形。
许落安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钢笔差点从手里滑出去。她飞快抬头望向教室后门,却只捕捉到杨沭明座位空荡荡的景象。那家伙又逃课了。
熟悉的恐慌感像藤蔓缠住喉咙,许落安低下头假装演算题目,指尖却止不住地发抖。课本第37页,那个藏着迟到五年的秘密的空白处,此刻仿佛正汩汩冒着血。她想起葬礼那天阴雨连绵,民政局工作人员把装满遗物的纸箱交给她时,指尖碰到日记本金属搭扣时的冰凉触感。那个带密码锁的日记本现在就压在她床头柜最底层,密码是她的生日。
"许落安!"
数学老师的怒吼把她拽回现实。讲台上的三角板重重砸在讲桌上,粉笔末簌簌落在翻开的备课笔记上。窗外突然掠过一只灰鸽子,投下的阴影正好盖住许落安握笔的手,在练习册上画出长长一道墨痕。
放学铃声响起时,许落安把课本按顺序塞进书包,指尖擦过课桌边缘那道半厘米深的刻痕——这是她昨天用圆规尖无意识划出来的。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她加快脚步往走廊尽头的露台走,那里是全校唯一能躲开人群的地方。
十月的风带着桂花甜味扑面而来,她刚推开沉重的铁门,就看见杨沭明斜倚在栏杆上。夕阳给他周身镀上金边,校服外套松垮地搭在栏杆,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他指间夹着根没点燃的烟,看到她过来时,喉结几不可查地动了动。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杨沭明把烟随手塞进校服口袋,声音比记忆里沙哑得多,"躲清静?"
许落安猛地攥紧书包带子,金属扣硌得掌心生疼。她往后退半步,后腰撞到冰凉的铁门,发出"哐当"一声闷响。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震得肋骨都跟着发颤。
"杨沭明,你到底想干嘛?"许落安尽量让声音听着平静,可指尖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杨沭明往前走了一小步,身上那股淡淡的烟草味混着阳光晒过的味道飘过来。这味道让许落安想起前世在整理他遗物时,那几件洗得发白的T恤上就是这个味道,当时她把脸埋在衣服里哭了整整一晚。
"我不想干嘛。"杨沭明的目光扫过她泛红的眼眶,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想跟你说句话。"
"我们没什么好说的。"许落安转身要走,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他的手指烫得吓人,力气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许落安想甩开,可对方纹丝不动。她能感觉到他手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那触感太真实,真实得让她浑身发抖。
"松开。"许落安的声音控制不住发颤,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杨沭明非但没松手,反而拽得更紧了,把她往自己这边拉了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能感受到对方呼吸的程度,空气里都是尴尬和紧张。
"许落安,看着我。"杨沭明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认真。
许落安别过头去看操场,远处有几个男生在打篮球,喊声顺着风飘过来。可她什么都听不清,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胸腔里跳动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得耳膜生疼。
"我知道之前的事是我混蛋。"杨沭明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手腕内侧,那处皮肤薄得能看见淡青色血管,"但你信不信,这学期结束前,全班都会知道我们在谈恋爱。"
许落安猛地抬起头,撞进他眼里。那双总是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她看不懂的情绪,像打翻了的调色盘,深色的底色上跳着细碎的光点。
"你疯了?"她挣了一下没甩开,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杨沭明你脑子没问题吧?我们什么时候熟到能开这种玩笑?"
"不是玩笑。"杨沭明往前又逼近半步,两人之间几乎没有距离,许落安能清晰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烟草味,混着阳光的味道,让她鼻子一酸。
他的手劲很大,捏得她手腕生疼。许落安挣扎着想往后退,后腰死死抵住冰冷的铁门栏杆,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校服渗进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你弄疼我了。"许落安咬着牙,眼眶红得更厉害。
杨沭明这才反应过来松手,可还没等她把胳膊抽回去,整个人突然被他圈进怀里。少年炽热的胸膛贴上来,带着心跳的震动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过来,震得她脑子一片空白。
"别动。"杨沭明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在头发里,听着含糊不清,"就让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许落安浑身僵硬得像块石头,耳朵里嗡嗡直响。她能感觉到杨沭明急促的呼吸打在发旋上,带着烟草味的热气让头皮一阵发麻。后腰贴在冰凉的铁栏杆上,前襟却感受到他胸膛的温度,这种冰火两重天的感觉让她浑身发抖。
"杨沭明,你发什么神经!"她伸手去推他,手指却触到他后背紧实的肌肉。
少年的身体突然绷紧,手臂收得更紧,几乎要把她揉进自己身体里。许落安能清晰地感觉到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隔着两层布料都能数清那擂鼓般的节奏。
"就抱一会儿......"杨沭明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就一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半分钟,许落安突然听见他喉咙里发出哽咽声。那声音特别轻,像被砂纸磨过似的,带着股说不出的难受。
她的后背还抵在冰凉的铁栏杆上,栏杆的菱形花纹硌得生疼。可身前少年的体温却烫得吓人,两个极端的温度在她身上碰撞,让她脑子一片混乱。
"你到底怎么了?"许落安的声音软了下来,不是因为心动,而是那股熟悉的心疼又冒了出来。
前世葬礼那天,她捧着他的黑白照片,听见他妈妈说他走的时候眼睛还半睁着。当时她不懂,现在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突然就明白了那种不甘心。
杨沭明的胳膊松了松,却没完全放开她,只是把下巴从她头顶挪开,低头看着她。他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方投出浅浅的阴影,许落安甚至能数清他眼角那颗不太明显的小痣。
"我做了个很长的梦。"杨沭明的拇指轻轻蹭过她的侧脸,动作生涩得不像平时那个张扬的少年,"梦见高考之后,你去了南方,我留在这里。"
许落安心脏猛地一抽。
"梦见大学毕业那天,我去找你。"他的手指停在她下巴上,指尖微微用力抬起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下着大雨,你撑着把蓝白格子伞站在公交站台,旁边站着个穿西装的男人给你递纸巾。"
许落安的呼吸突然变得困难,前世大学毕业那天确实下了大雨,同班男生也是撑着蓝白格子伞送她到站台。当时她并不知道,有个少年穿越一千多公里的距离,正淋着雨站在街对面,目光滚烫地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公交车带走她最后一点影子。
"你......"许落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一样。
杨沭明把额头抵上来,两人的鼻尖几乎碰到一起。他眼睛里血丝清晰可见,那里面翻涌着的情绪太复杂,有痛苦、悔恨,还有某种她不敢深究的炽热。
"许落安,"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低得像说给只有两人听的秘密,"这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走。"
许落安猛地把他推开,力道大得自己都吓了一跳。杨沭明踉跄着后退两步,后腰重重撞在露台上的防护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心脏跳得快要炸开,许落安扶着铁栏杆大口喘气,后背的冷汗已经濡湿了校服。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这个人明明还活着,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可那被死亡撕开的口子还在汩汩流血。
"杨沭明,你到底什么意思?"许落安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你是不是觉得耍我很有意思?"
杨沭明没说话,就那么看着她。风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里面那双写满痛楚的眼睛。夕阳的金光斜斜打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阴影,就像他此刻的心情。
上课铃声突然划破安静,惊飞了停在栏杆上的麻雀。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一颤。
许落安下意识抓紧书包带转身就跑,手腕却被一股力量猛地拽住。这次她没挣扎,只是转过头看他。
杨沭明的手还停在半空中,指尖离她的手腕只有几厘米的距离。他手背青筋凸起,显然用了很大力气才克制住没再抓住她。
"明天放学,我在校门口等你。"杨沭明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楚,"不管你去不去,我都会等。"
许落安没回答,转身冲进教学楼。脚步踩在楼梯上咚咚响,就像她此刻慌乱的心跳。教室里老师已经开始讲课,粉笔末簌簌落在讲台,她低着头溜回座位,后颈还残留着少年掌心的温度。
窗外的蝉鸣声又响起来,可许落安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翻开语文课本,目光落在某一页,那里夹着半片干枯的银杏叶——前世杨沭明葬礼那天,从他笔记本里掉出来的,她一直夹在最喜欢的课本里,直到随他而去。
"喂,发什么呆呢?"同桌用笔戳了戳她的胳膊,"数学老师刚说要抽查上周的错题,赶紧把练习册拿出来。"
许落安机械地翻开练习册,却在摊开的瞬间僵住。那道画得乱七八糟的辅助线旁边,不知何时多了行铅笔字,是杨沭明张扬不羁的笔迹——
"许落安,这次换我走向你。"
放学的铃声刚落,许落安就把练习册塞进书包,抓起早就收拾好的文具袋往教室外冲。林薇在后面喊她名字的声音被抛在脑后,她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地方。
走廊里挤满了学生,许落安低着头往楼梯口钻,肩膀时不时撞到别人,嘴里不停说着"对不起"。脑子里乱糟糟的,杨沭明那双带着血丝的眼睛总在眼前晃,连带着心脏又开始抽痛。
刚冲出教学楼,她就看见校门口那棵大榕树下站着的人影。
杨沭明斜靠在树身上,校服外套敞开着,双手插在裤袋里,目光准确地捕捉到她的身影。早晨的雾还没散尽,金色的阳光穿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落安脚步一顿,下意识就想躲进旁边的文具店。还没来得及转身,就见杨沭明已经朝她走过来。周围的学生三三两两从身边经过,嬉笑声、打闹声、自行车铃声混杂在一起,唯独他的身影在喧嚣中异常清晰。
"跑什么?"杨沭明停在她面前,额前碎发还带着点湿气,"怕我吃了你?"
许落安往后缩了缩,后背撞上了身后的墙壁。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激灵,这才想起前世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她总是在躲他,而他永远带着那副无所谓的笑脸出现在她面前。
"杨沭明,我们......"
"你先听我说。"杨沭明往前迈了小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到令人心慌的程度。许落安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着点露水的清新气息,不是记忆里那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她突然想起葬礼那天,也是这样的距离,隔着层薄薄的玻璃棺,她能看清他穿着不合身的西装,脸色白得像纸。那时候她连碰一下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
"昨天说的话,不是开玩笑。"杨沭明的视线落在她攥得发白的指节上,"我知道这很突然,你可能觉得我在发疯,但我......"
"我信。"
三个字从许落安嘴里蹦出来,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
杨沭明的眼睛猛地亮起光,像点燃了整片星空。他往前探出半步,许落安能感觉到他呼吸的热气拂过脸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新气息。
"真的?"他声音里的急切藏都藏不住。
许落安心脏又是一阵紧缩,那种被死亡隔离开的钝痛感再次浮现。她看着眼前鲜活的少年,突然想起日记里那句"如果能重来一次",现在真的重来了,却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怯懦。
"信又怎么样?"她别开脸盯着地面上两人交叠的影子,"杨沭明,我们不是一路人。初中同学两年,你说过几句话?现在突然这样,不觉得奇怪?"
"不奇怪。"杨沭明却答得飞快,像是早已想好了答案,"以前是我混蛋行了吧?整天跟那帮人混在一起装酷,以为那样才叫男人。"
他伸手想碰她的头发,手指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改成抓自己的后脑勺,动作里透着股说不出来的笨拙。
"那时候我就注意你了,"杨沭明的声音低了下去,"初一开学典礼,你作为新生代表发言紧张得结巴,拿着稿子的手都在抖。"
许落安猛地抬头看他,这段回忆连她自己都快忘了。那是她人生最丢脸的时刻之一,站在全校师生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完整,脸颊烫得能煎鸡蛋,最后是教导主任出面解围才下了台。整整一个月,她都不敢抬头看人。
"那时候我就觉得,"杨沭明看着她的眼睛,阳光在他瞳孔里闪着细碎的光,"这个女生怎么这么可爱。"
许落安感觉脸颊瞬间烧了起来,像有团火在皮肤底下乱窜。她慌忙后退半步,后背撞上冰凉的墙壁,这才想起自己正站在学校栅栏旁,铁条压进肩胛骨,留下几道浅浅的红痕。
"你......"许落安张了张嘴,脑子一片空白,"你别胡说八道。"
"我没胡说。"杨沭明往前逼近一步,手撑在她头顶的墙壁上,形成一个半包围的姿势。他校服领口的扣子松开两颗,能看到里面锁骨的形状,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周围有路过的学生朝这边看过来,指指点点的声音像细小的针,扎在许落安裸露的皮肤上。她下意识想低下头,却撞上杨沭明认真的眼神。
"许落安,我再说一次,"杨沭明的目光锁定她,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这辈子,我不会再让你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走。"
许落安的心脏像是被那目光烫了一下,猛地跳漏半拍。前世葬礼上那张黑白照片突然闪进脑海,照片里的少年穿着规规矩矩的白衬衫,嘴角却依旧带着点没正形的笑意。那时候她才知道,原来那个总是装酷耍帅的家伙,也有这样干净青涩的一面。
"我......"许落安深吸一口气,指甲掐进掌心才找回点清醒,"我要回家了。"
她想从他胳膊底下钻过去,却被杨沭明伸手拦住。少年的手掌大得惊人,轻易就圈住她的胳膊,温度透过校服布料渗进来,烫得她皮肤发麻。
"我送你。"杨沭明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
"不用......"
"必须送。"杨沭明直接打断她,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手腕往校门口走,"你家在幸福小区那边,对吧?正好顺路。"
许落安挣了几下没挣开,只能被迫跟着他的步伐走。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看起来像是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周围有认识杨沭明的男生吹起口哨,带着明显的起哄意味。
"杨哥,行啊!什么时候谈的?"
"藏得够深啊,这就是嫂子?"
杨沭明头也不回地竖起中指,左手却更紧地攥住许落安的手腕:"别听他们瞎嚷嚷。"
手腕上的温度越来越烫,许落安感觉自己像是在被烙铁烫着。她能闻到杨沭明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合着阳光晒过的气息,跟记忆里日记本最后一页夹着的、干枯的向日葵花瓣味道重叠在一起。那是她前世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秘密,原来那个总是欺负她的少年,也曾偷偷收藏着她无意中掉落的花瓣。
"你到底想干嘛?"许落安压低声音,快步跟上他的步伐,"我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现在也不是。"
杨沭明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她。两人站在公交站牌旁边,身后就是他们前世初遇的那个站台。这辈子的这个时候还没有雨棚,只有几根光秃秃的铁杆立在那儿,像指向天空的孤单手指。
"为什么不是一路人?"杨沭明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她看不懂的执拗,"就因为我以前装酷,你就觉得我不是好人?"
"不是......"许落安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们不合适。"
"合不合适,试过才知道。"杨沭明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下巴,逼着她抬头,"许落安,我知道你心里有我。刚才在那边,你看我的眼神,不是看普通同学的眼神。"
许落安的心跳骤然加速,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她猛地别过头,却正对着公交车亭广告栏。那张熟悉的房地产广告还贴着——前世就是在这个广告换掉前,杨沭明就是站在这里,淋着大雨看了她最后一眼。
"我......"许落安感觉鼻子发酸,赶紧深吸一口气把湿意压下去,"我得回家了。"
她甩开杨沭明的手,刚跑出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刺耳的刹车声。一辆银白色轿车贴着她的膝盖停住,轮胎磨地的焦糊味呛得人鼻子疼。
手腕突然被狠狠拽住,巨大的力量让她踉跄着撞进一个温热的胸膛。杨沭明的心跳声咚咚地传到她耳朵里,急促得像擂鼓。
"你他妈不长眼睛啊!"司机探出头骂了句脏话,开车走了。
杨沭明的手还死死抓着她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身上的烟味混着汗味冲进鼻腔,许落安却不觉得难闻,反而想起前世收拾遗物时,那件被烟烫出小洞的灰色毛衣。当时她以为是他不小心烫的,后来才知道,是那天追着她坐的公交车跑时,被旁边烧烤摊溅到的火星烧的,他却一直舍不得扔。
"你发什么呆!"杨沭明的声音里带着后怕的颤抖,"刚才多危险!"
许落安抬头看他,发现他脸色苍白,嘴唇紧抿着,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恐慌。这种眼神,她只在两人高中毕业后的那次同学聚会上见过——当时她因为低血糖晕倒,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把她背起来往医院跑,后背传来的心跳跟现在一样急促。后来同学告诉她,杨沭明那天抱着她冲进急诊室的时候,手都在抖。
"谢谢。"许落安轻轻挣开他的手,这次杨沭明没再用力拦着。
"以后过马路看着点车。"杨沭明的声音还是硬邦邦的,却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指尖划过她额头时带着滚烫的温度。
许落安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个动作让杨沭明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又看看她,喉结动了动。
"你往前走,我在后面跟着。"杨沭明往后退了半步,拉开安全距离,"这样总行了吧?我不碰你,就看着你走。"
阳光穿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两人沉默地走在人行道上,影子时而靠近时而分开。许落安能感觉到身后那道灼热的目光,像要在她背上烧出个洞来。
走到幸福小区门口,许落安停下脚步,没回头:"我到家了。"
杨沭明"嗯"了一声,脚步却没停,一直走到她身边才停下。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明明灭灭的线。
"明天早上,我在街对面的早餐店等你。"杨沭明看着她的眼睛,语气不容置疑,"七点十分,给你带热豆浆和油条,加两个糖包。"
许落安猛地抬头看他,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初中时一次运动会,她忘了带早饭,是杨沭明不知道从哪儿摸出袋糖包塞进她手里,当时他也是这样大大咧咧站着,好像那只是随手丢过来的垃圾,转身就跟那帮兄弟勾肩搭背地走了。后来她才知道,那天他把自己的早饭让给了她,饿着肚子跑了三千米,最后体力不支倒在终点线前。
"你......"许落安张了张嘴,声音突然哑了。
"就这么定了。"杨沭明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往后退了两步,脚后跟磕到马路牙子差点绊倒。他踉跄了一下站稳,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恢复镇定,"我走了。"
看着少年转身离开的背影,宽大的校服外套随着脚步晃悠,许落安突然想起那个写满她名字的日记本。那些藏在死亡背后的真相,此刻正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回到家,许落安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书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旁边是那个带着密码锁的日记本——这是她重生后做的第一件事,跑到那家文具店买下了这个跟前世一模一样的本子,把那些在葬礼后才敢流露的爱意,提前写进了这个时空的日记本里
翻开日记本第3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