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内的空气仿佛骤然降温,凝结成无形的冰层,隔绝了方才花园里残留的暖意。Becky站在原地,看着Freen冷硬的侧脸,那双刚刚还因阳光和浅笑而显得柔和的眼睛,此刻像是蒙上了山间的寒雾,疏离而遥远。
那个被Freen毫不犹豫拒绝的果篮和花束,以及那个神秘的“刘先生”,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不只激起了涟漪,更像是砸穿了湖底某个隐秘的缺口,让深藏其下的、冰冷的暗流汹涌而出。
酸涩和猜疑在Becky心头疯狂滋生,混合着一丝被排除在外的委屈。她张了张嘴,那句“他是谁”在舌尖翻滚,几乎要脱口而出,却又被Freen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逼退。
最终,她只是默默地走回床边,重新坐下,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视线低垂,落在白色床单的细微纹路上。
沉默像沉重的湿布,包裹住两人,几乎令人窒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提醒着外界时光的流逝。
最终还是Freen先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寂静。她似乎极力调整了情绪,但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未能完全掩饰的干涩和疲惫,她没看Becky,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抱歉。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不想被打扰。”
这个解释太过苍白无力,根本无法打消Becky心中的疑虑。无关紧要的人,怎么会让冷静自持的Freen瞬间变色?怎么会让她流露出几乎是厌恶的情绪?
但Becky抬起头,看到Freen微微蹙起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唇色,看到她放在被子上的、依旧微微攥紧的手,那些质问的话忽然就堵在了喉咙里。她想起Freen还是个重伤未愈的病人,刚刚才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心疼终究压过了猜忌。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哦…没关系。不想见就不见嘛。”她甚至试图扯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好好休息,谁都不能来烦你。”
Freen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不再追问,有些意外地转过头,对上Becky努力显得真诚的眼睛。Becky的眼神里有关切,有担忧,有一闪而过的困惑,但唯独没有逼迫和怀疑。
那强撑的冰冷外壳,似乎被这份笨拙的体贴悄然融化了一丝缝隙。Freen眼底的寒雾稍霁,紧绷的下颌线也缓和了些许。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哑:“…谢谢。”
气氛似乎有所缓和,但那一丝若有似无的隔阂感,依旧悬在那里。
Becky心里闷闷的,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她不喜欢这种感觉,非常不喜欢。她宁愿Freen像之前那样,因为她的触碰而脸红,因为她的玩笑而无奈,甚至跟她吵架,也好过现在这样,明明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墙。
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打破它。
眼珠转了转,Becky忽然想起什么,脸上重新堆起笑容,带着点讨好的意味:“对了!差点忘了正事!敏姐说官方声明的事,稿子发过来了,让我给你看看呢。”
她拿出手机,点开敏姐刚刚发来的邮件,凑到Freen身边,将屏幕递到她眼前:“你看,就是这样写的,主要是说你英勇负伤,情况稳定,我正在悉心照顾,让大家别担心…你看看行不行?有没有需要改的地方?”
她靠得很近,发梢几乎要扫到Freen的脸颊,身上淡淡的、来自医院洗漱用品的清香萦绕在Freen鼻尖。
Freen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想往后靠,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她的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快速浏览着那段简洁克制的文字。
“可以。”她很快看完,并没有什么意见。对于将她置于“英雄”位置并淡化具体的描述,她似乎早已习惯,甚至乐于如此。
“那就好!”Becky收回手机,手指飞快地操作,“那我告诉敏姐就这么发啦…搞定!”她发完信息,像是完成了一件大事,松了口气。
然后,她又眼巴巴地看向Freen,开始没话找话,试图驱散那股残留的冰冷:“发了声明,应该能清静一点了吧?唉,当明星真是麻烦,一点自由都没有…还是你好,当消防员,虽然危险,但是很酷很自由,想救谁就救谁…”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试图用声音填满整个空间,不让沉默有隙可乘。
Freen安静地听着,偶尔极轻地“嗯”一声作为回应。她的目光不再像刚才那样冰冷,但似乎总隔着一层什么,带着点心不在焉的恍惚,仿佛思绪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
Becky说着说着,自己也觉得有点无趣和泄气。她停了下来,病房里再次陷入安静。
这一次的安静,却不再那么令人窒息,反而带着点各自心事的沉闷。
Becky的视线漫无目的地在病房里扫过,最后落在Freen打着厚重石膏的右腿上。她看着那白色的石膏,忽然灵光一闪。
“诶!”她猛地一拍手,把沉思中的Freen吓了一跳。
“怎么了?”Freen疑惑地看她。
Becky脸上露出一个带着点小狡黠和大兴奋的笑容,眼睛亮得惊人:“我给你这个石膏‘装饰’一下吧!光秃秃的多难看啊!画点画怎么样?保证让你成为全院最靓的仔!”
Freen:“……” 她显然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过于跳跃的想法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看啊,这么大一块‘画布’!不利用起来多浪费!”Becky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我可以画个小太阳,祝你早日康复!画只小猫咪,可可爱爱!或者画个灭火器?纪念你的英勇事迹?再签上我的大名!独家定制,限量珍藏!”
她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带着点孩子气的耍宝,试图驱散Freen眉间那若有似无的阴霾。
Freen看着她兴奋的模样,听着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提议,眼底终于重新泛起一丝真实的、无奈的笑意,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想象了一下自己打着画满幼稚图案的石膏腿的样子,那画面太美,简直不敢看。
“…别闹。”她轻声阻止,语气里却没了之前的冷硬,反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
“怎么是闹呢!这是艺术!是关怀!”Becky理直气壮,已经站起身开始在房间里搜寻,“有没有笔呢…马克笔…水彩笔也行…啊!找到了!”她竟然真的从床头柜的抽屉里翻出几支不知道谁遗落下的彩色油性笔。
她拿着笔,像是拿着尚方宝剑,得意洋洋地走回床边,对着Freen的石膏腿比划,笑眯眯地问:“说嘛,想画什么?我的艺术细胞可是很充沛的哦!虽然…可能比不上专业的,但心意满分!”
Freen看着那几支明显不适合在石膏上作画的油性笔,又看看Becky那一脸“不画不肯罢休”的执着模样,终于彻底败下阵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像是无奈,又像是好笑:“…随你。别太夸张。”
“得令!”Becky欢呼一声,立刻蹲下身,拧开一支蓝色的笔帽,开始小心翼翼地在石膏上落笔。
她画得很认真,微蹙着眉,舌尖不自觉地抵着嘴角,一副全身心投入的模样。先是勾勒出一个圆圆的太阳轮廓,然后给它画上笑眯眯的眼睛和嘴巴。
Freen靠在床头,垂眸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Becky。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她毛茸茸的发顶和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投下阴影。她温热的呼吸偶尔会拂过Freen的小腿皮肤,带来一阵微痒的战栗。
这种感觉很奇怪。冰凉的笔尖划过石膏表面,触感细微,但Becky的专注和靠近所带来的存在感却无比强烈。那颗被画上去的、傻乎乎笑着的太阳,仿佛真的带着温度,一点点驱散了她心底因“刘先生”而泛起的寒意和郁结。
心墙的裂隙,似乎在这样笨拙而温暖的“艺术创作”中,被悄然拓宽了一点。
“好啦!太阳完成!”Becky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又拧开一支绿色的笔,“再来棵幸运草怎么样?四片叶子的那种!”
她自顾自地说着,又开始画起来。
病房里很安静,只剩下笔尖划过石膏的沙沙声,和两人轻缓的呼吸声。气氛变得宁静而温馨,仿佛刚才那段冰冷的插曲从未发生过。
Freen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邃而复杂。眼前的Becky,带着十六岁的赤诚和热烈,毫无保留地想要靠近她、温暖她,像一团不容忽视的火焰。这让她无法抗拒,甚至…贪恋。
Becky画完了幸运草,似乎觉得还不够,又开始在空白处写写画画。Freen以为她还要添加什么图案,却见她写得极其认真,写的是…
【Freen要快快好起来!】
【平安顺遂。】
【不准再疼了!】
字迹算不上漂亮,甚至有些稚气,却一笔一划,写得无比郑重。最后那句“不准再疼了”,后面还跟了一个凶巴巴的卡通表情。
看着这些幼稚又真挚的祝福语,Freen的心像是被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过,酸酸胀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愫几乎要满溢出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一下那颗蓝色的太阳,或者那些笨拙的字迹。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石膏表面时,Becky恰好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抬起头想向她炫耀。
两人的目光,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极近地撞在了一起。
Becky蹲着,仰着头。Freen靠着,低着头。
距离近得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瞳孔里的自己,能感受到彼此交错的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空气中那些温馨的、搞笑的分子迅速沉淀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悄然滋生的、黏稠而暧昧的张力。
Becky脸上的笑容慢慢敛起,她看着Freen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冰冷的雾霭,而是映着她的倒影,以及一些她看不太分明、却让她心跳骤然失序的深沉情绪。Freen的指尖还悬在半空,似乎想要触碰什么,又或是想要收回。
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而滚烫。
Becky的视线,不受控制地从Freen的眼睛,缓缓滑落到她微微抿着的、色泽偏淡的嘴唇上。一个荒谬又强烈的念头猝不及防地闯入脑海——它们看起来…好像很软。
这个念头让她口干舌燥,脸颊迅速升温。她像是被蛊惑了一般,身体保持着仰头的姿势,一动不敢动,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Freen显然也察觉到了这过于亲昵危险的距离和Becky骤然变化的眼神。她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眼底掠过一丝慌乱,悬着的手指蜷缩起来,想要收回,身体也下意识地想要向后靠。
然而,就在她动作的前一瞬,或许是BeckY眼中那份纯粹的、带着懵懂渴望的凝视太过灼人,或许是此刻的氛围让她暂时卸下了心防,Freen的目光也仿佛被什么牵引着,落在了Becky微微张开的、泛着水润光泽的唇上。
病房里落针可闻。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却仿佛混合了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甜香。
就在两人的距离近得几乎要突破某个临界点时——
“叩叩叩。”
清脆的敲门声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瞬间炸醒了几乎要沉溺其中的两人。
Becky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低下头,身体向后一缩,差点坐在地上,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
Freen也迅速收回手,转开视线,喉头滚动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应道:“请进。”
进来的是护士,来给Freen测量体温和血压。
常规的检查过程里,Becky一直低着头,假装专注地看着地板上的纹路,根本不敢看Freen,耳朵尖都是红的。Freen则配合着护士,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然,只是偶尔闪烁的眼神和略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并不平静的内心。
刚才那一刻…几乎要失控的靠近,是什么?
护士做完记录,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剩下她们两人。
暧昧的气氛被打散,但那种心跳加速的悸动和尴尬却残留着,弥漫在空气里。
Becky绞着手指,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眼神飘忽,根本不敢和Freen对视。她满脑子都是刚才Freen近在咫尺的眉眼和那双看起来很好亲的嘴唇…
“那个…我…我去打点热水!”她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抓起热水壶,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病房。
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Becky捂着依旧发烫的脸颊,大口呼吸着走廊里相对凉爽的空气,试图让狂跳的心脏平复下来。
刚才…她差点就…
而病房内,Freen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抬起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那里,心跳的节奏同样快得失常。
她闭上眼,脑海里浮现的,却是BeckY刚才那双清澈明亮、盛满了懵懂情动和她的倒影的眼睛。
以及,许多年前,另一场大火之后,那个女孩也是这样看着她,眼神执拗而热烈,对当时还沉浸在自责与后怕中的她说:
“Freen,你救了我。那我以后就归你负责了,好不好?”
那句话,像个不容拒绝的魔咒,开启了她们之后所有的纠缠。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便难以轻易合上。那些被刻意尘封的、关于她们关系起点的细节,伴随着窗外渐起的晚风,幽幽地弥漫开来。
最初的最初,那份炽热的追逐里,是否也夹杂着不容忽视的…负疚与压力?
那份她始终深藏心底、不曾对任何人言说的、关于六年爱情起点的心事,此刻因为Becky失忆后纯粹的靠近和方才那险些失控的瞬间,而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沉重。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石膏腿上那颗傻气的蓝色太阳和那句“不准再疼了”上,眼神痛苦而挣扎。
Becky,如果有一天,你全部想起来,想起最初那份或许并不纯粹的开始,你还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吗?
还会…想要靠近我吗?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去。黄昏将至,光线变得朦胧而暧昧,如同她们之间,刚刚拨开一丝迷雾,却又陷入更深的往昔迷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