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ky几乎是同手同脚地拎着热水壶回到病房门口的,脸颊的热度还没完全褪去,心跳也依旧像是刚跑完百米冲刺。她站在门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点,推门进去。
病房里,Freen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靠在床头,目光落在窗外逐渐沉落的夕阳上,侧脸轮廓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感。听到开门声,她睫毛颤了颤,却没有立刻转头。
气氛依旧残留着方才险些失控的暧昧和随之而来的尴尬。
Becky心里打着鼓,故作镇定地把热水壶放好,声音比平时高了半个调,试图用夸张的忙碌掩盖心虚:“水打回来啦!哎呀,走廊那头热水器好像有点问题,等了好久…”
她一边碎碎念,一边偷偷瞟向Freen。只见Freen缓缓转过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她脸上,那眼神似乎已经恢复了往常的淡然,但又好像多了些别的、Becky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嗯。”Freen只是轻轻应了一声,没有多问。
这反应让Becky心里更没底了。她宁愿Freen说点什么,哪怕是责怪她胡闹也好过现在这样沉默。她磨磨蹭蹭地走到床边,视线不由自主地又飘向Freen石膏腿上的涂鸦——那颗傻笑的太阳和那句凶巴巴的“不准再疼了”此刻显得格外醒目,像是在无声地提醒着几分钟前那令人面红耳赤的靠近。
她的脸又有点烧。
“那个…画得好像有点丑…”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嘀咕。
Freen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的石膏腿,沉默了几秒,才低声开口,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还好。”
只是两个字的评价,却让Becky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那点尴尬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笑容重新回到脸上:“是吧?我也觉得挺有艺术感的!等以后拆石膏了,这块得割下来珍藏!”
Freen:“……” 她似乎被Becky这异想天开的想法噎了一下,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没接话。
这时,护士送来了晚餐。依旧是清淡的粥和小菜。
Becky立刻又来了精神,主动接过餐盘,摆好小桌板,熟练地开始喂饭流程。经过下午的“练习”,这次她显得自然了许多,虽然偶尔勺子递得太急,还是会碰到Freen的嘴唇,带来一阵细微的电流感,但两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忽略。
喂完饭,收拾妥当,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户,在病房地板上投下朦胧的光晕。
夜晚的到来似乎让白天的喧嚣和尴尬都沉淀了下去,空间变得私密而安静。
Becky帮Freen擦了脸和手,又调整了一下枕头的高度,让她躺得更舒服些。做完这一切,她却没有像之前那样立刻回到旁边的陪护椅,而是有些犹豫地站在床边。
“那个…晚上你要是想喝水或者想做什么,一定要叫我哦。”她不放心地叮嘱,“我睡觉沉,你大声点叫我没关系的,千万别自己乱动。”
Freen看着她眼底清晰的担忧,点了点头:“好。”
“还有,伤口要是特别疼,也不能硬扛着,要告诉我,我们可以问问医生能不能用点药…”
“嗯。”
“手机我放在你左手边了,有事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Becky絮絮叨叨地交代着,仿佛Freen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子。Freen并没有不耐烦,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终于交代完所有能想到的事项,Becky才慢吞吞地挪回陪护椅坐下。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安静再次降临。
这一次的安静,却不同于之前的沉闷或尴尬,反而流淌着一种温和的、相依为命般的宁谧。
Becky没有玩手机,只是抱着膝盖,蜷在椅子里,目光落在Freen身上。借着微弱的光线,她能看清Freen闭着眼睛的侧脸,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呼吸平稳,但微微蹙着的眉头显示她并未完全睡着,或许仍在忍受着疼痛。
看着这样的Freen,Becky心里那片柔软的地方又被轻轻触动了。下午那个关于“刘先生”的插曲带来的猜疑和酸涩,在此刻被浓浓的心疼和想要守护她的冲动所取代。
她忽然很想说点什么。说点能让她分心,能让她不那么疼的话。
“Freen…”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柔软,“你睡了吗?”
“…没。”Freen的声音带着一丝倦意。
“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Becky突发奇想,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光,“或者…唱个歌?虽然我唱歌可能不太好听…”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补充。
Freen似乎被这个提议逗笑了,极轻地笑了一下,气息微弱:“…不用。就这样…待着就好。”
“哦…”Becky有点小失落,但立刻又打起精神,“那…我们聊聊天?就…随便聊聊,你说什么都行,或者听我说也行。”她像是怕打扰Freen休息,声音放得更轻,像夜风絮语。
Freen没有立刻回答。就在Becky以为她不想说话或者睡着了的时候,她却忽然低声开口,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今天的声明,发出去后,反应怎么样?”
Becky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她连忙拿出手机看了看:“挺好的啊!粉丝和网友都在祝福你早日康复,夸你勇敢,让我好好照顾你呢…”她挑着好的评论念了几条,语气轻快,“你看,大家都很好,都很关心你。”
Freen安静地听着,半晌,才轻轻说:“…那就好。”她的语气里,似乎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的感觉?
Becky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Freen是不是也在担心?担心因为自己的受伤,会给Becky带来负面舆论?所以她才会特意问起声明的反响?
这个猜测让Becky心里酸酸软软的。这个人,自己伤成这样,躺在病床上,还在下意识地担心着她。
“你呀…”Becky忍不住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心疼和嗔怪,“别总想着别人怎么样。你现在唯一要想的就是怎么赶紧好起来。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知道吗?”
她的声音温柔又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Freen再次沉默下去。昏暗的光线下,Becky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微微颤动的睫毛。
过了好久,久到Becky以为她真的睡着了,Freen却忽然又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融入夜色,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迷茫的意味:
“…Becky。”
“嗯?我在呢。”Becky立刻回应,向她那边倾了倾身体。
“你…”Freen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些艰难地组织着语言,“…为什么…这么坚持?”
“啊?”Becky没太明白,“坚持什么?”
“坚持…留在这里。”Freen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坚持…做这些。”照顾我,靠近我,对我说那些话。
Becky愣住了。她没想到Freen会问得这么直接。为什么?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是因为愧疚?是因为责任?还是因为…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速。在这样宁静而私密的夜晚,有些话似乎更容易说出口。
她蜷在椅子上,下巴搁在膝盖上,目光望向窗外遥远的灯火,思考了很久,才轻声回答,语气不再是平时的跳脱,而是带着一种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认真: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为什么。”
“就是…看到你受伤,这里会很疼。”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看到你难过,这里也会闷得喘不过气。”
“看到你把我推开,我会很生气,也很难过。”
“但是…看到你对我笑,哪怕只是一点点,”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羞赧和甜意,“我就会觉得…特别高兴,比拿到最好的资源、得到最多的掌声还要高兴。”
“就好像…就好像我的这里,”她又点了点心口,“它自己认得你。它告诉我,不能走,要留在这里,要看着你好起来,要…要对你好。”
她的话语有些混乱,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甚至逻辑也不算太清晰,却带着一种赤诚的、发自肺腑的真挚,在寂静的夜里,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Freen的心上。
Freen静静地听着,放在身侧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胸腔里那颗沉寂冰冷的心,仿佛被这番笨拙又滚烫的话语包裹着,一点点回暖,甚至开始发烫。
Becky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颊发烫。她不知道自己说得够不够清楚,Freen会不会觉得她很幼稚很可笑。
又是一段漫长的沉默。
就在Becky的心慢慢沉下去,以为Freen不想回应或者睡着了的时候,她听到了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像是叹息的声音。
“…傻瓜。”
那声音太轻了,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Becky从未在Freen这里听到过的、浓得化不开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心酸,有动容,或许还有一丝…压抑的温柔。
Becky猛地抬起头,看向Freen。
Freen依旧闭着眼睛,但眼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昏暗的灯光下微微闪烁了一下。
她的心瞬间被那一声“傻瓜”和那一点微光攫住了。一股巨大的勇气和冲动涌了上来。
她站起身,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屏住呼吸,慢慢地、极其小心地俯下身。
一个轻柔如羽翼的吻,带着无比的珍重和试探,落在了Freen微蹙的眉间。
触感温热,一触即分。
Freen的身体猛地僵住,眼睛倏然睁开,难以置信地看向近在咫尺的Becky。
Becky的脸红得彻底,眼神里充满了慌乱和羞涩,却也有着不容错辨的坚定。她看着Freen震惊的眼睛,声音微微发颤,却清晰地说道:
“这里…它告诉我…就想这么做。”
说完,她像是用尽了所有勇气,不敢再看Freen的反应,转身飞快地跑回了陪护椅,一把拉过被子蒙住了头,当起了鸵鸟。只有那通红的耳朵尖暴露在被子外面,显示着主人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
病床上,Freen彻底怔住了。
眉间那柔软而短暂的触感,像一道微小却强烈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所有的心防和伪装,让她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无法思考。
夜风吹动窗帘,送入细微的凉意,却无法降低她脸颊骤然升高的温度。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声一声,沉重而快速地敲击着胸腔,与远处城市的喧嚣混在一起,又仿佛无比清晰。
被子底下,那个鸵鸟一动不动,仿佛打定主意要闷死自己。
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Freen僵硬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抬起那只没有打点滴的手,指尖极其缓慢地、轻轻地碰触了一下自己的眉间。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一抹温热而柔软的触感,带着Becky身上淡淡的香气,和她那份不管不顾的、赤诚的勇气。
心底那冰封的角落,似乎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碎裂开来。
汹涌的情感几乎要破堤而出。
她缓缓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个裹成一团的“鸵鸟”。眼神里挣扎、痛苦、动容、恐惧…无数情绪交织翻涌。
最终,所有的激烈情绪,都化作一声悠长而无声的叹息,融化在沉沉的夜色里。
她重新闭上眼睛,没有再说话。
只是,那一直微微蹙着的眉头,似乎悄然舒展了一些。
唇角,也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轻微地、难以察觉地,向上弯了一下。
夜,还很长。
心门,却已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被一个轻轻的吻,推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