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ecky说到做到，整个上午都异常“乖巧”。
她窝在陪护椅里，膝盖上放着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击得又轻又快，偶尔接个电话也压低了声音，简短几句就挂断，生怕打扰了病床上“需要静养”的人。
只是这份安静，总透着一股刻意维持的紧绷感。她的视线每隔几分钟就会不受控制地飘向Freen，像是不安的小动物在确认领地的安全。每一次，都发现Freen要么闭目养神，要么看着窗外，神情是一贯的平静，仿佛昨夜那个吻和清晨那勾连的小指，真的只是她一场荒唐的梦。
这种风平浪静，反而让Becky心里更加没底，像揣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七上八下。
直到午饭时间。
护工送来了清淡的病号餐和给Becky的普通餐食。Becky立刻放下电脑，殷勤地凑过去，准备重复喂食工作。
“今天…我自己试试。”Freen忽然开口，声音平静，目光落在那个带有吸管和防洒凹槽的专用餐杯上。
Becky动作一顿，心里咯噔一下。不让喂了？是…嫌她烦了？还是因为昨晚的事…
她眼底瞬间漫上委屈，像被无形的小锤子敲了一下，嘴角不自觉地下撇，拿着勺子的手都僵在了半空。
Freen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抬眸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理由：“手没事，总是躺着，需要适当活动一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Becky那点委屈只好瘪了下去，闷闷地“哦”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Freen有些费力地、却异常坚持地自己拿起餐杯，小口小口地喝着里面的流质食物。
过程算不上顺利，偶尔会有汤汁溅出一点点。Becky看得心急如焚，手指蜷缩着，强忍着上前帮忙的冲动，像个担心孩子自己吃饭会弄脏衣服的操心的家长。
Freen吃得很慢，动作因为虚弱和不便显得有些笨拙，但她神情专注，坚持着自己完成。额角甚至因为这点“运动”而渗出了细微的汗珠。
Becky再也忍不住，抽了张纸巾，极其自然地倾身过去，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掉汗珠。
动作轻柔，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Freen额角的皮肤。
两人俱是一顿。
Freen握着餐杯的手紧了紧，睫毛快速颤动了一下，没有躲开，也没有看她，只是吞咽的动作微微停滞了一瞬。
Becky的心跳又漏了一拍，慌忙收回手，坐回椅子上，假装无事发生，耳朵却悄悄红了。
一顿饭在一种微妙又安静的气氛中结束。
下午，康复师准时到来，要给Freen进行第一次床上的被动康复训练，主要是针对未受伤肢体的按摩和活动，以促进血液循环，防止肌肉萎缩。
Becky立刻如临大敌，比Freen这个当事人还要紧张。康复师每做一个动作，她都要在旁边紧张地追问：
“这个动作会不会扯到伤口？”
“力度会不会太大了？”
“她脸色好像变了！是不是很疼？”
“要不要再轻一点？”
康复师是个好脾气的阿姨，被她逗笑了：“小姐，你放心，我是专业的，有分寸的。这点活动量必要的，不然肌肉僵化了更麻烦。”
Freen闭着眼，忍受着动作间不可避免牵拉伤处的疼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牙关紧咬，却始终一声不吭。直到听到Becky在一旁喋喋不休的紧张发问，那紧蹙的眉头反而微微舒展了一些，甚至几不可查地轻轻吁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安抚。
康复训练结束，康复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Freen像是耗尽了力气，脸色比之前更白了几分，虚弱地靠在枕头上，呼吸略显急促。
Becky心疼得不行，赶紧倒来温水，插上吸管递到她嘴边：“快喝点水。是不是很疼？我就说那个动作幅度太大了…”她絮絮叨叨，眼里满是心疼。
Freen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虚弱：“…没事。”停顿了一下，她抬眼看向Becky，忽然极轻地说了一句，“…比某些人画的画好忍多了。”
Becky：“！！！”
她猛地愣住，眼睛瞬间睁得圆溜溜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爆红！
她…她听到了什么？Freen是在…调侃她？用她昨天那幼稚的石膏涂鸦开玩笑？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排山倒海的狂喜和羞赧！冰山人设的Freen…居然也会开玩笑？！而且是在这种时候！
这说明…说明她并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气？甚至…心情好像还不错？
Becky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晕了，嘴角疯狂上扬，根本抑制不住，像个突然被奖励了巨款的小傻子，话都说不利索了：“哪…哪有！我那画…那叫艺术！是、是美好的祝愿！”
看着她慌慌张张、脸红耳赤反驳的模样，Freen眼底那极淡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一瞬，虽然很快消失，但那份微妙的柔和感却残留了下来。她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但仅仅是这样，对Becky来说，已经是天大的鼓舞了！
一下午，她都处于一种飘飘然的兴奋状态。Freen睡着她就在旁边傻笑，Freen醒了她就蹭过去嘘寒问暖，眼神亮晶晶的，仿佛整个世界都充满了粉红色的泡泡。
黄昏时分，夕阳的金辉再次洒满病房。
Freen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靠在床头，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侧脸宁静。
Becky处理完最后一点工作，合上电脑，蹭到她床边坐下，也跟着看向窗外。
“这里的夜景还挺好看的。”Becky轻声说，语气里带着满足的叹息，“虽然比不上山顶视野开阔，但看着这些灯光，会觉得挺安心的。”
Freen没有说话，目光依旧落在远处。
Becky犹豫了一下，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声音变得更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怀念：“Freen…”
“嗯？”
“我们以前…是不是也一起看过很多次夜景？”她转过头，看着Freen被夕阳柔化的侧脸轮廓，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在我…忘记的那些日子里。”
Freen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微微蜷缩。
病房里的空气似乎随着这个问题而微微凝滞。
Becky的心提了起来，她怕这个问题又会触碰到Freen不愿触及的禁区。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就在Becky想要开口说“不想说没关系”时，Freen却忽然开口了，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时光打磨过的沙哑，融在昏黄的暮色里。
“…嗯。”她极轻地应了一声，目光依旧望着窗外，仿佛在透过眼前的景象，看向遥远的过去，“有一次…在你第一次拿到重要奖项的那天晚上。”
Becky的心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不敢打扰。
“庆功宴结束后，你很兴奋，不肯回家。拉着我…开车上了山顶。”Freen的声音很平缓，没有什么起伏，像在叙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往事，但那双望着窗外的眼睛里，却流淌着复杂难辨的情绪。
“那天晚上风很大，很冷。你穿着礼服和高跟鞋，冻得嘴唇都发白了，却还在笑。对着山下整座城市的灯光，大喊大叫…说那是你的起点，以后会拿到更多更高的奖杯…”
她的叙述很简洁，甚至有些干巴巴的，却奇异地勾勒出一幅生动而鲜活的画面。Becky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夜晚，寒冷的山风，璀璨的灯海，和那个刚刚获奖、意气风发、对着未来大声宣告的年轻自己。
还有…那个默默陪在身边，或许带着无奈，或许也带着一丝纵容和欣赏的Freen。
她的心口微微发烫，一种混合着怀念和酸涩的情绪涌了上来。
“然后呢？”她忍不住追问，声音有些发紧。
Freen沉默了一下，才再次开口，语气里多了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无奈：“然后…你因为吹了冷风，第二天就发烧了。嗓子哑得说不出话，错过了后面一个很重要的访谈。”
Becky：“……” 想象中浪漫唯美的画面瞬间破碎，带上了点滑稽的现实色彩。
她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赶紧捂住嘴，眼睛却弯成了月牙：“啊？这么…这么惨的吗？”
Freen转过头，看到她笑得肩膀耸动、眼泪都快出来的样子，眼底那点复杂的情绪似乎也被这笑声冲淡了些许，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嗯。病了好几天。”
“哎呀…”Becky止住笑，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心里却因为分享了这个带着点糗味的往事而感到一种奇异的亲近感。这是她失去的记忆的一部分，是真实的、鲜活的、属于她们共同过去的碎片。
不是别人口中概括的“你们很恩爱”，而是具体到某一个夜晚，某一次生病。
这让她觉得，那个失去的六年，似乎不再是完全空白的、令人不安的迷雾，而开始有了些许模糊的、温暖的轮廓。
“那…那你当时是不是很生气？觉得我太任性了？”Becky小声问，带着点撒娇和试探的意味。
Freen看着她，目光在夕阳下显得有些深邃。她沉默了几秒，才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没有。”
只是两个字，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沉重而复杂的东西。
她没有说下去，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侧脸在暮色中显得有些模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孤寂感。
Becky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她看着这样的Freen，心里那点因为分享往事而升起的暖意和雀跃，渐渐被一种更深的心疼和疑惑所取代。
Freen提起过去时，那种语气…太平静了，平静得近乎疏离，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黯然。并不像沉浸在甜蜜回忆里的样子。
为什么？
那个在她想象中应该充满激情和爱意的过去，在Freen的只言片语里，却透着一股复杂的、让她隐隐不安的底色。
她忽然很想伸出手，去碰碰Freen放在被子上的手，想去驱散那份莫名的孤寂感。
而她确实这么做了。
她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意味，轻轻覆盖上了Freen微凉的手背。
Freen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到，下意识地想要抽回手。
但Becky没有松开，反而稍稍用力，握住了她的手指。她的掌心温热，带着不容置疑的暖意和坚定。
“Freen，”她看着她的侧脸，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不管以前怎么样…以后，我们可以创造更多更好的回忆。我保证…下次再看夜景，我一定多穿点，不生病！”
她的语气带着故作轻松的承诺，和一种笨拙却真挚的决心。
Freen抽手的动作顿住了。她的手在Becky的掌心下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再试图挣脱。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落在她们交叠的手上，将皮肤染成温暖的金色。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混合着未尽的往事、当下的试探和不确定的未来。
Freen依旧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只是那紧绷的侧脸线条，似乎在那温暖的包裹下，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松弛了下来。
指尖，几不可查地，微微回勾了一下。
极轻极轻的一个动作。
却像投入Becky心湖的一颗巨石，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希望，如同这穿透暮色的夕照，虽然微弱，却固执地照亮了前路。
夜色，终将降临。
但交握的指尖，却仿佛拥有了抵御一切寒凉的微弱力量。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