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刻夏的指尖刚触到镜子冰凉的边缘,周遭的光线就骤然扭曲起来。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揉皱的画,翁法罗斯标志性的紫蓝色天空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带着温度的白光——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属于另一个星球的太阳。
落地时脚下是柔软的地毯,鼻尖钻进一股混合着柠檬清洁剂和老旧木头的味道。他眨了眨眼,看清眼前的景象:浅米色的墙纸边缘有些卷边,墙上贴着几张泛黄的乐队海报,角落里堆着半人高的习题册。这不是翁法罗斯那种悬浮在空中的透明建筑,没有流动的光带,连空气里都带着种踏实的、带着灰尘的温度。
他早该想到的。言温树偶尔提起故乡时,眼神里总带着种复杂的情绪,那不是怀念,更像是对一段被时光磨旧的胶片的回望。她来自另一个星球,一个连天空颜色都和这里截然不同的地方。
“又把袜子扔在沙发上?说了多少遍……” 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从走廊传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那声音和言温树有几分像,却更锐利些,像是被生活磨出了棱角。
那刻夏下意识地躲到门后,看见一个穿着围裙的女人走进客厅,她的头发随意挽在脑后,露出和言温树极为相似的眉眼,只是眼角已经有了淡淡的细纹。女人弯腰捡起沙发上的灰色袜子,眉头拧成一个结,“跟你爸一个德性,邋遢死了。”
“妈,他又把他的钓鱼竿放我房间了。” 一个少女的声音从楼梯口响起,带着明显的抵触。
那刻夏猛地抬头,看见十几岁的言温树站在楼梯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背着半旧的书包,脸上是和年龄不符的疏离。她的眼神扫过客厅,没有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
“小温,你王叔也是好意……” 女人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恳求的意味。
“我爸只有一个。” 少女的声音冷得像冰,“让他把东西拿走,不然我扔出去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客厅里的沉默。那刻夏能听到房间里传来压抑的抽泣声,还有书本被狠狠摔在桌上的闷响。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忽然明白了言温树偶尔流露出的敏感和防备从何而来。
他曾以为言温树的过去会像她偶尔露出的笑容一样明朗,却没想过这笑容背后藏着这么多被刻意藏起的碎片。这个星球的空气里没有翁法罗斯的花香,只有一种混合着争吵余温和孤独的味道,像一张细密的网,悄悄裹住了那个还没学会伪装的少女。
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影子。那刻夏看着墙上言温树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合影——照片里的男人笑得温和,抱着年幼的言温树,背景是片灿烂的向日葵花田。照片被细心地用相框装着,却在角落处有一道浅浅的裂痕。
他忽然想起言温树曾说过,她不喜欢向日葵,因为花期太短,谢了之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杆。那时他只当是随口一说,此刻却在这陌生的房间里,读懂了那句没说出口的后半句:就像有些东西,一旦碎了,就再也拼不回原来的样子了。
走廊里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响起:“我回来了。” 那声音却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弱的涟漪,便沉了下去。
房间里的抽泣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那刻夏站在门后,看着墙上的时钟滴答作响,忽然无比想念翁法罗斯的天空——那里的光永远流动,不会有这样沉甸甸的、让人喘不过气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