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卷尺金属头贴着脊椎滑下,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沈砚闭上眼,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皮肉的刺痛抵御着灵魂被丈量的屈辱。
身后传来锡管颜料滚动的声音,是刚才被他打翻的狼藉,在光洁的地砖上嘲笑着他的徒劳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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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卷尺金属头,紧贴着沈砚的脊椎骨,一路向下滑动。
那触感坚硬、冰冷,带着一种非人的精确感,像一条没有温度的蛇,缓缓游过他因强忍愤怒而紧绷的皮肤。
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带来一阵令人作呕的颤栗。他死死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眼睑下投下不安的阴影。
口腔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是他自己咬破下唇的结果。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软肉,尖锐的刺痛成为此刻唯一能对抗那巨大屈辱感的武器。
“身高178.5厘米。”王医生的声音平板地报出数字,就像在记录一件物品的规格参数。
接着,冰凉的体重秤面板抵住沈砚的脚后跟。“站上去。”
沈砚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木偶,僵硬地抬脚,踩上那冰冷的金属板。
电子显示屏的数字飞速跳动,最终定格在一个过于消瘦的数值上。
“体重……52公斤。”医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职业性的、不易察觉的叹息,迅速被公式化的语调掩盖,“血压偏低,体温正常。”他收起卷尺,拿出听诊器,“衣服撩起来。”
沈砚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如同拉到极致的弓弦。
他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到极致的风暴,死死盯着医生手中那个冰冷的金属听头。
空气再次凝固。
王医生举着听诊器的手停在半空,感受到对方几乎化为实质的抗拒,他下意识地看向门口沉默伫立的周琛,寻求某种指令或支持。
周琛眉头微蹙,正要开口。
“需要我亲自示范怎么配合吗?”
一个低沉、冰冷、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沈砚猛地转头。
江屿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他并没有走进来,依旧倚着那扇厚重的门框,深灰色的衬衫袖口挽着,露出结实的小臂线条。
他手里换了一杯新的咖啡,袅袅的热气似乎也无法软化他脸上冰封般的轮廓。
他的目光像精准的手术刀,落在沈砚剧烈起伏的胸膛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明显的不耐。
那目光比医生的听诊器更冰冷,更刺骨。
它无声地提醒着沈砚那份签下的协议,提醒着他此刻的身份——一件被买下、需要被“保养”的物品。
反抗?徒劳且可笑。
一股冰冷的绝望混杂着更深的屈辱,瞬间淹没了沈砚。
他眼中的风暴骤然熄灭,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他不再看任何人,视线空洞地垂落在自己沾着颜料污渍的旧T恤下摆上。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伸出颤抖的手指,一点点将T恤的下摆向上卷起。
苍白、瘦削、肋骨清晰的腰腹暴露在冰冷、均匀的灯光下。
皮肤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显得异常脆弱,能看到青色的血管脉络。
胃部区域因为持续的隐痛和刚才的剧烈情绪,显得格外紧绷。
王医生立刻上前,冰凉的听诊器金属圆盘贴上沈砚左上腹的皮肤。
突如其来的冰冷触感让沈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击,但他死死咬住牙关,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医生专注地移动着听头,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冰冷的触感在敏感的胃部区域反复按压、滑动,每一次触碰都让沈砚胃里的那只冰冷的手攥得更紧,冷汗再次浸湿了鬓角。
检查终于结束。
沈砚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迅速放下衣摆,身体微微佝偻,双手下意识地环抱住自己,仿佛要抵御这无处不在的寒冷和窥探。
“初步判断是慢性胃炎急性发作,伴有明显的应激性反应。”王医生一边收拾器械,一边对周琛和门口的江屿汇报
“建议尽快做胃镜进一步确诊,同时规律用药,严格注意饮食,避免刺激和情绪剧烈波动。”他特别加重了最后几个字,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依旧蜷缩着身体的沈砚。
“知道了。”江屿的声音依旧平淡,“药留下,你定期跟进。”他不再看医生,目光扫过地上散落的几支崭新颜料管——那是刚才沈砚反抗时带倒的。彩色的膏体在光洁如镜的纯白地砖上拖曳出刺目的痕迹,如同伤口流出的脓血。
“至于这些,”江屿的视线最终落回沈砚身上,带着一种冰冷的命令口吻,“你弄脏的,自己清理干净。”他的目光掠过沈砚沾着颜料污渍的手指和赤着的、踩在冰冷地砖上的脚,“现在。”
王医生提着箱子迅速离开了。
周琛也默默退到门外,留下沈砚独自一人面对这一地狼藉和门口那个如同监工般的冰冷身影。
巨大的、纯白的空间里,死寂无声。
消毒水的味道混合着新颜料特有的化工气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
沈砚站在那片刺目的彩色污渍前,脚下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不断汲取着他身体里仅存的热量。
胃部的绞痛因为刚才的屈辱检查而变得尖锐,像有无数根针在里面搅动。
他慢慢蹲下身。
动作迟缓,带着一种巨大的疲惫和麻木。
他伸出手,指尖碰到一支滚落在地的钛白色颜料管。
冰冷的锡管表面沾着地砖的凉意。
他试图将它捡起来。
“用这个。”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砚抬头。
周琛不知何时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块崭新的、雪白的吸水抹布和一小瓶专业的颜料清洁剂,默默放在沈砚脚边的地砖上。
沈砚看着那块白得刺眼的抹布,又看了看自己沾满各色干涸颜料的、骨节分明的手。
这双手,曾经只用来握住画笔,在画布上倾泻灵魂深处的黑暗与挣扎。
而现在,它们被命令去擦拭自己制造的“污迹”,在这座纯白的、冰冷的、属于别人的囚笼里。
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低下头,不再看门口。
伸出手,拿起那块雪白的抹布。
抹布柔软却冰冷,带着工业洗涤剂的陌生气味。
他拧开清洁剂的瓶盖,一股更刺鼻的化学气味弥漫开来。
他机械地将清洁剂倒在抹布上,雪白的布料瞬间被蓝色的液体浸透了一小块。
然后,他俯下身,开始擦拭地砖上那抹被挤压出来的、鲜艳的镉红色痕迹。
冰凉的清洁剂混合着颜料,在光洁的地砖上被抹布推开,形成一片更大的、浑浊的污渍。
他用力地擦,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腕上那条浅粉色的旧疤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镉红被抹布吸附,又沾染到地砖的其他地方,留下一道道淡红色的、如同血迹晕开般的拖痕。
他擦得很用力,很专注,仿佛要将这污渍,连同自己所有的自尊和不堪,一起从这光洁的地面上彻底抹去。
汗水顺着他苍白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瞬间消失无踪。
胃部的绞痛一阵紧过一阵,他不得不停下动作,一手死死抵住疼痛的位置,急促地喘息。
脸色白得像一张被揉皱的纸。
门口,江屿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
看着他瘦削颤抖的背影,看着他用力擦拭时绷紧的肩胛骨线条,看着他因为疼痛而蜷缩的瞬间。
那双深邃的眼底,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审视、探究、一丝烦躁,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暴虐的掌控欲被满足的餍足感。
这个桀骜、破碎的灵魂,正在他的命令下,一点点被“驯服”,被擦拭干净,如同擦拭一件终于落到他掌心的、有瑕疵却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当最后一点明显的颜料污渍被勉强擦去,只留下地砖上几块难以消除的淡红色水痕时,沈砚已经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颜料架,那块染满红蓝污渍的抹布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里,像一面屈辱的旗帜。
他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毫无血色的皮肤上。
脚步声靠近。
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停在他面前。
沈砚没有抬头。
“看来,清理工作比创作更耗费体力。”江屿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丝听不出情绪的凉薄。他微微俯身,阴影笼罩住蜷缩在地上的沈砚。
沈砚依旧闭着眼,呼吸粗重,攥着抹布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
江屿的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角、紧闭的眼睑、咬得发白的下唇,最后落在他那只攥着脏污抹布、指缝里嵌满颜料的手上。
那只手,因为用力擦拭而微微发红,手腕上的旧疤也显得更加清晰。
“明天晚上,”江屿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带着一种宣告式的命令,“收拾一下,跟我去个地方。”
沈砚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应。
“一场艺术慈善晚宴。”江屿继续说道,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会有很多‘重要’的人。你需要出现。”他刻意加重了“重要”两个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晚宴?
重要的人?
沈砚的胃猛地一抽,比刚才更剧烈的绞痛瞬间席卷而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深潭般的瞳孔里爆发出强烈的抗拒和难以置信的惊恐。
“我不去!”嘶哑的声音冲口而出,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恐惧。那些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场合,那些审视、估价、带着优越感或猎奇的目光……光是想象,就让他窒息。
他宁愿被关在这间冰冷的牢笼里,也不愿被拖到聚光灯下,像一个被展示的、供人评头论尾的怪物!
江屿看着他眼中瞬间爆发的激烈抗拒,非但没有动怒,嘴角反而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更深的掌控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兴趣。
“由不得你。”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地上如同困兽的沈砚,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绝对的权威,“记住你的身份,沈砚。你是我‘资助’的艺术家。出席必要的社交场合,是你‘工作’的一部分。”他刻意强调了“资助”和“工作”,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锁链,缠绕上沈砚的脖颈。
“衣服明天会有人送来。”
江屿最后瞥了一眼沈砚惨白如纸的脸和那双充满屈辱与愤怒的眼睛,转身,没有丝毫停留,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清晰、冷酷的回响,走向门口。
沉重的门再次无声合拢。
纯白的巨大空间里,只剩下沈砚一个人,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金属架。
手里那块染满污渍的抹布,沉重得如同千钧。消毒水的味道、清洁剂的刺鼻气味、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颜料和汗水混合的颓败气息,交织成一股令人窒息的绝望。
窗外,城市的星河依旧璀璨遥远。
而明天,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名为“社交”的公开处刑。
在这座无菌的玻璃牢笼里,他灵魂的裂痕,正在被粗暴地撕开,暴露在即将到来的、刺目的聚光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