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鸢在竹楼里养伤的第三天，小腿的伤口已经结痂。她倚窗而坐，将岩赫送来的药材一一分类。这些药材的炮制方法与江家截然不同——半夏用酒浸而非醋制，黄芪则与某种虫茧一起熏烤。
窗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哭喊。江知鸢探头望去，几个苗人抬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的男孩冲进寨子中央的大竹楼。男孩面色发青，右腿肿得发亮。
"被五步蛇咬了！"有人用苗语大喊。
江知鸢顾不得腿伤，抓起随身药囊就往外冲。当她一瘸一拐地赶到时，竹楼里已挤满了人。岩赫正跪在男孩身旁，手持一柄小银刀，在伤口上划开十字。他的动作精准而迅捷，嘴里念着江知鸢听不懂的咒语。
"等等！"江知鸢挤进人群，"不能这样处理五步蛇毒！"
众人齐刷刷看向她。岩赫眉头紧锁："汉人女子，不要干扰巫医仪式。"
"我是医师。"江知鸢坚定地说，"五步蛇毒需先阻血脉上行，再引毒外出。"她从药囊中取出银针包，"让我试试。"
大祭司——一个脸上刺着奇异花纹的老者——厉声呵斥："外族人不得触碰麻欧家的血脉！"
岩赫看了看呼吸越来越微弱的男孩，又看向江知鸢手中的银针。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让她试试。"岩赫最终说道，退开半步。
江知鸢立刻跪到男孩身边。她先以三根银针刺入男孩大腿根部的穴位阻毒上行，又用第四根针轻挑伤口周围。黑血慢慢渗出，她取出一小包药粉撒在伤口上。
"需要吸出余毒。"她抬头看向岩赫，"有酒吗？"
岩赫递来一个竹筒。江知鸢含了一口酒，俯身吸吮伤口，吐出一口又一口黑血。如此反复七次，直到吸出的血变成鲜红色。
"现在需要解毒。"她打开药囊，取出几味药材快速研磨，"半边莲、白花蛇舌草、七叶一枝花..."
岩赫突然按住她的手："用这个。"他从腰间皮囊中取出一粒黑色药丸，"麻欧家的蛇药。"
江知鸢接过药丸，在鼻尖轻嗅，眼睛一亮："雄黄、天南星...还有一味我不认识的。"
"山岚草，只生长在悬崖祭坛旁。"岩赫将药丸一分为二，一半让男孩服下，一半敷在伤口上。
不到半柱香时间，男孩的脸色开始好转，呼吸也平稳了。围观的苗人发出惊叹声。
"汉人的针，苗家的药。"岩赫若有所思地看着江知鸢，"有趣的结合。"
大祭司冷哼一声："巧合罢了。"他拄着骨杖走到江知鸢面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她，"这个女人身上有不祥之气。她不该留在这里。"
岩赫挡在江知鸢身前："阿瓦莎女神送来了解药和医者，这是神的旨意。"
大祭司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最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人群散去后，江知鸢帮岩赫收拾药材。
"谢谢你信任我。"她轻声说。
岩赫没有抬头："我信任的是你的医术。"停顿片刻，他又补充，"你的针法...很特别。"
"江家祖传的'回阳九针'。"江知鸢微笑，"你们苗家的蛇药才真是神奇，我从没见过这么快的解毒效果。"
岩赫犹豫了一下，从怀中取出一本皮质封面的手札，小心翻开其中一页："麻欧家世代相传的药方。"
江知鸢凑近看去，顿时倒吸一口凉气。手札上的药方与她祖父珍藏的《青囊书》残页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药材名称用了苗语谐音。
"这...这不可能。"她声音发颤，"这是我江家失传的秘方，据说是华佗亲传。"
岩赫猛地合上手札："你说什么？"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和疑惑。
"明天我带你去采药。"岩赫最终说道，"也许路上我们可以...多聊聊。"
次日清晨，岩赫亲自来接江知鸢。他们沿着山涧向上游走去，岩赫不时停下指点各种草药。江知鸢惊讶地发现，许多在汉族医书中被神化的稀有药材，在这里竟如同野草般常见。
"那是...千年灵芝？"她指着一棵倒木上生长的巨大菌盖。
岩赫点头："我们叫它'山神的耳朵'，用来治疗心痛病。"
"心痛病？"
"思念亡者过度所致的心疾。"岩赫拨开一片灌木，"到了。"
眼前出现一小片开阔地，中央是个半人工的药圃，种植着各种江知鸢从未见过的植物。有些开着艳丽得不自然的花朵，有些叶子呈现出金属般的光泽。
"这是..."
"麻欧家的秘药园。"岩赫声音中带着骄傲，"只有族长和大祭司知道位置。"
他小心地避开几株看似无害的小草，采了几片银蓝色的叶子："这是解瘟疫的主药，配合你带来的血灵芝效果更好。"
江知鸢好奇地伸手想摸一株通体漆黑的花，岩赫厉声喝止："别碰！那是'鬼嫁衣'，碰了会做三天噩梦。"
他顿了顿，指向药圃边缘一株不起眼的灰绿色植物："那才是我想给你看的——山岚草。"
江知鸢蹲下身仔细观察。这草看起来平平无奇，但叶脉中隐约流动着淡金色的汁液。
"我可以...尝一小片吗？"她抬头问。
岩赫摇头："除非你想看见死去的亲人。"见江知鸢困惑的表情，他解释道，"山岚草能打开阴阳界限，是我们与先祖沟通的媒介。"
江知鸢突然想起铜镜中那个模糊的影子："那天你说有东西跟着我..."
岩赫的表情变得严肃："一个与你很像的女子，但不是活人。"他犹豫片刻，"她似乎想告诉你什么，但我听不懂她的话。"
江知鸢脊背发凉："我家族中早夭的女子都会在祠堂留下画像...也许..."
一阵急促的哨声打断了她的话。岩赫警觉地抬头："寨子出事了。"
他们赶回寨子时，情况比想象的更糟。又有五人倒下了，症状与之前不同——患者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皮肤上浮现出诡异的黑色纹路。
大祭司正在主持某种驱邪仪式，见到岩赫立刻喊道："不是瘟疫！是黑巫术！"
岩赫检查过患者，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千蛛蛊'，有人对我们下了死手。"
江知鸢看着痛苦挣扎的病人，突然想起什么："我见过类似症状！长沙曾有个富商中了一种奇毒..."她翻找药囊，"需要牛黄、麝香、还有..."
"没用的。"大祭司冷笑，"汉人的药解不了苗家的蛊。"
"不，等等。"岩赫沉思道，"如果按江小姐之前说的，我们的药方同源..."他快速翻开手札，"这里记载了一种'万毒清'..."
江知鸢凑过去看，再次震惊——这分明是江家秘传的"灵宝辟瘟丹"的变体！
"我可以改良这个方子！"她急切地说，"如果用血灵芝代替朱砂，再加上..."
两人迅速讨论起来，完全忽略了大祭司阴沉的脸色。最终，他们决定结合两种医术——岩赫负责破解蛊术的巫仪，江知鸢则熬制改良后的解药。
夜幕降临时，仪式开始了。岩赫身着全套巫师长袍，手持铜铃和骨杖，在患者周围画下复杂的符文。江知鸢则指挥几个苗女熬煮药汤，不时调整火候和配料。
当月亮升至中天，岩赫完成了最后一道咒语。几乎同时，江知鸢的药也熬好了。
"先喝药，再行针。"她对岩赫说。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服下药汤后，患者身上的黑纹开始消退。江知鸢紧接着施针，引导毒素集中到特定穴位，岩赫则用银刀在那些穴位上轻轻一划——黑色的血珠渗出，落地竟发出嘶嘶声，化作一缕黑烟消散。
第一个患者睁开眼睛时，整个寨子沸腾了。人们高呼岩赫和江知鸢的名字，连大祭司也不得不承认这次合作的成功。
夜深人静时，江知鸢独自在竹楼前整理药材。月光如水，她不禁想起长沙的家。父亲和妹妹现在在做什么呢？他们可曾派人寻找她？
"你救了麻欧家。"岩赫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换回了日常服饰，手里拿着两个竹筒，"山岚茶，可以安神。"
江知鸢接过竹筒，轻啜一口，顿时一股暖流从喉咙蔓延到全身。
"是你们的药方救了自己的族人。"她微笑，"我只是提供了一点思路。"
岩赫摇头："没有你，我们想不到用这种方法解蛊。"他犹豫片刻，"关于那些相似的药方...我查了族中记载。百年前，曾有个汉人医师来过寨子，治好了当时的族长。"
江知鸢心跳加速："是姓江吗？"
"记载只说他叫'青先生'。"
"青囊...华佗的《青囊书》！"江知鸢激动地说，"一定是我先祖！"
岩赫正要回应，突然脸色一变，猛地将江知鸢拉到身后。竹楼阴影处，大祭司缓缓走出。
"聊得很开心啊。"大祭司冷冷地说，目光落在江知鸢身上，"汉人女子，你可知道自己为何能看见'那些东西'？"
江知鸢不明所以。大祭司突然伸手按住她额头，用苗语快速念诵咒语。江知鸢只觉一阵眩晕，眼前浮现出无数陌生画面——古老的祭坛、流淌的金色液体、一个与她极为相似的苗族女子饮下那液体...
"住手！"岩赫强行分开两人。
大祭司踉跄后退，眼中却带着胜利的光芒："看到了吗，岩赫？她身上有'长生者'的印记！和百年前带来灾祸的那个汉人一样！"
江知鸢头晕目眩，扶住竹墙才没跌倒："什么...长生者？"
岩赫脸色阴沉："回去休息吧，江小姐。明天我送你出山。"
他拉着大祭司快步离开，但江知鸢还是听到了他们的只言片语：
"...必须送走..."
"...你父亲怎么死的忘了吗..."
"...不一样，她不是..."
夜风吹散低语。江知鸢抬头望月，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回长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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