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欧寨从未如此热闹过。竹楼挂满红绸,篝火彻夜不熄,空气中弥漫着米酒的甜香与烤肉的焦香。尽管大祭司面色阴沉如铁,但在岩赫作为族长不容置疑的意志下,这场跨越族别的婚礼依然如期举行。
江知鸢身着融合了苗族银饰与汉族刺绣的嫁衣,红盖头下,腕上的蝴蝶银镯在火光中流淌着温润的光。她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好奇、羡慕、嫉妒,还有深藏的不善。岩赫紧握着她的手,掌心温暖而坚定,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别怕。”他在红绸的遮掩下低语,声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过了今晚,你就是麻欧家名正言顺的主母。”
婚礼仪式按简化后的苗汉结合流程进行。拜过天地、先祖(麻欧家的先祖牌位与江知鸢带来的江家祖宗画像并列),又接受了大祭司极其勉强的祝福后,便是最热闹的敬酒环节。
阿鲁端着酒盘上前,笑容满面:“族长,夫人,喝下这碗合卺酒,从此风雨同舟,生死与共!”盘中的两只银碗盛满琥珀色的米酒。
岩赫端起一碗,江知鸢也伸手去端另一碗。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到碗沿时,一股极其细微的、混合着某种阴湿苔藓和铁锈的异味钻入她的鼻腔。这味道被浓烈的酒香掩盖,若非她自幼在药草堆里打滚,对气味异常敏感,几乎无法察觉。
她动作一顿,借着整理袖口的动作,指尖极其隐秘地沾了一点酒液,迅速在嫁衣内衬上抹开。借着篝火跳跃的光,她瞥见内衬布料上那点湿润处,竟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幽蓝色荧光!
是“鬼哭藤”的汁液!一种只生长在苗疆极阴之地的毒草,无色无味,但遇银器或某些特定布料会显出幽光。中毒者不会立毙,但会在三日内陷入癫狂,最终心力衰竭而亡,状若鬼哭,故名。
江知鸢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这毒,显然是冲着她来的!她不动声色,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迅速从贴身香囊中捻出两粒绿豆大小的黑色药丸——这是她根据麻欧家手札和江家秘方改良的“百辟丹”,能解百毒。一粒自己含在舌下,另一粒借着与岩赫交杯的亲密动作,极快地塞入他掌心。
岩赫眼中金光一闪即逝,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两人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他们如常交杯,将碗中酒一饮而尽。江知鸢甚至对敬酒的阿鲁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阿鲁眼神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低头退下。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众人沉浸在酒宴的喧闹中时,一个端着烤肉的年轻族人突然暴起!他手中的烤肉签子并非竹木,而是打磨得尖锐无比的铁钎,直刺江知鸢的后心!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显然是训练有素的杀手!
“知鸢!”岩赫怒吼一声,反应快如闪电。他一把将江知鸢拉入怀中护住,同时另一只手五指张开,对着那刺客虚空一抓!
没有咒语,没有符箓。篝火的光影骤然扭曲,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撕裂了空间。刺客的动作瞬间凝固,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脚下的泥土里,数条暗红色、如同血管般蠕动的藤蔓破土而出!藤蔓上布满细密的倒刺,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如同活物般闪电般缠上刺客的四肢和脖颈。
“呃啊——!”刺客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接触藤蔓的地方迅速变得焦黑、萎缩,仿佛生命力被瞬间抽干。
整个寨子死一般寂静。篝火的噼啪声变得格外刺耳。所有人都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看着他们年轻的族长那双在阴影中闪烁着骇人金光的眼睛,以及那几条扭动着、贪婪吮吸着生机的血色藤蔓。
“血…血藤缚魂术!”大祭司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恐惧,“禁术!岩赫,你竟敢动用先祖禁术!”
岩赫面沉如水,眼中没有丝毫温度。他五指缓缓收拢。那缠绕刺客的血藤猛地一紧!
“咔嚓”一声脆响,刺客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叫声戛然而止,身体如同破布般软倒,迅速被血藤拖入泥土之中,只留下一片焦黑的痕迹和空气中淡淡的血腥与焦糊味。
“还有谁?”岩赫冰冷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大祭司脸上,“对我的妻子不满,想试试禁术的滋味?”
无人敢应声。反对派的族人面如土色,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他对视。大祭司嘴唇哆嗦着,最终颓然地闭上了眼睛。岩赫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了江知鸢的地位不可撼动,也暴露了他深不可测、甚至不惜触犯禁忌的力量。
新婚之夜的气氛被彻底破坏。回到布置一新的族长竹楼,江知鸢才感到一阵后怕,身体微微发抖。
“没事了。”岩赫紧紧抱着她,轻抚她的后背,“有我在,没人能伤你。”
“那禁术…代价是什么?”江知鸢抬起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动用如此强大的力量,绝不可能毫无代价。
岩赫避开了她的目光,只淡淡说:“一点精血而已,无妨。”他岔开话题,“倒是你,怎么发现酒里有毒的?那‘鬼哭藤’之毒,连我都差点没察觉。”
江知鸢将发现异样和暗中解毒的过程说了。“下毒的是阿鲁?”她问。
岩赫眼神阴郁:“他没那么大胆子,也弄不到鬼哭藤。他只是个被利用的棋子。背后的人…藏得很深。”他顿了顿,眼中寒意更甚,“至于那个刺客,身上有汉人刀法的痕迹,虽然极力掩饰了。”
一股寒意从江知鸢心底升起。汉人?难道是…长沙那边?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负责守卫寨门的年轻苗人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举着一封插着羽毛的加急信函。
“族长!长沙来的信!说是…十万火急!”
江知鸢的心猛地一沉。岩赫接过信,拆开火漆,快速扫过信纸。信纸是江家特制的洒金笺,字迹娟秀,是江知鸢母亲的笔迹,但落笔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知鸢吾女:
见字如面。汝父病笃,呕血不止,药石罔效,恐时日无多。念汝远嫁,父心甚念,常于病榻唤汝名。盼速归,迟恐…天人永隔。母溯兰字。”
“的父亲!”江知鸢看到信的内容,脸色瞬间煞白,抓住岩赫的手臂,“父亲他…”
岩赫眉头紧锁,盯着那封信,金色的眼瞳深处似有漩涡流转。他看到的不仅仅是文字,还有信纸上残留的、极其微弱的一缕灰黑色气息——那是强烈的恶意与诅咒残留的痕迹!这封信,绝非出自纯粹的担忧!
“知鸢,”岩赫的声音异常凝重,“长沙之行,恐是龙潭虎穴。”
江知鸢泪眼婆娑:“我知道…可是,那是我父亲啊!我母亲说药石罔效,我…我必须回去!也许我能救他!我的医术,加上你的…”
岩赫看着妻子眼中的焦急与孝心,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深深叹了口气。他知道无法阻止她,也不能阻止她。
“好,我们回去。”他沉声道,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但你必须答应我,一切听我安排,不可离开我身边半步。”
他走到神龛前,移开供奉的牛角,从暗格中取出两样东西:一本用不知名黑色皮质包裹、边缘磨损严重的古旧手札,以及一枚通体墨绿、刻着复杂虫鸟纹路的玉扳指。他将手札贴身藏好,将那枚扳指戴在了自己右手拇指上。
“带上族长的信物?”江知鸢认出了那扳指的意义。
“以防万一。”岩赫目光深沉。带上手札和扳指,意味着他带走了麻欧族长的权柄和部分传承的核心,也意味着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能无法再回到这片生养他的土地。
就在他们收拾行装时,大祭司不请自来。他手中捧着一片裂成三瓣的龟甲,龟甲边缘焦黑,裂缝中渗出暗红的色泽,如同干涸的血。
“岩赫!”大祭司的声音嘶哑,带着绝望的预言,“龟甲已裂,血光侵染!此去长沙,归途无路!你会后悔的!整个麻欧家都会因你的选择而付出代价!”
岩赫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将最后一件行李——一个装着各种珍稀药材和应急法器的藤箱——递给江知鸢。
“照顾好夫人。”他对身边最忠心的几名护卫吩咐道,然后拉起江知鸢的手,头也不回地踏出竹楼,走向未知的长沙。
夜色如墨,篝火渐熄。族长竹楼前,大祭司捧着龟甲,身影佝偻,发出一声悠长而悲凉的叹息,消散在湿冷的山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