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预产期还有月余。一个闷热的午后,江知鸢在芷兰苑的小花园里散步,鼻尖忽然嗅到一股极其清幽、若有若无的兰花香。这香气初闻令人心旷神怡,但多吸几口,小腹竟隐隐传来一阵坠痛。
“呃…”她扶住假山石,脸色微变。这香气…有问题!是“催兰引”!一种极其罕见的、能诱发宫缩的异域奇香!江家库房里确实存有少许,被严格封存!
“来人…”她刚想呼喊,一阵更剧烈的绞痛袭来,腿间感到一股温热的濡湿。羊水破了!
“快!夫人要生了!”随侍的丫鬟惊慌失措地喊起来。
整个芷兰苑顿时乱作一团。江知鸢被迅速抬进早已准备好的产房。然而,当房门关上的刹那,她心头猛地一沉。产房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用于掩盖血腥气的药味,但这药味之下,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另一种更隐蔽的气息——一种混合了硫磺与陈年墓土的阴冷味道,是禁锢和隔音类符阵常用的材料!
再看那两个“经验丰富”的稳婆,眼神躲闪,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僵硬。其中一人袖口隐隐露出一截非金非木的黑色短棍,那是布阵的阵杵!另一人看似在准备热水剪刀,但指尖捻着的白色粉末,分明是能麻痹神经、让人无力生产的“软筋散”!
这是个精心布置的杀局!江知芩要她死在产床上,一尸两命!
“出去…都出去…”江知鸢强忍着剧痛,试图撑起身体,“我要…岩赫…”
“夫人别动,这是头胎,凶险着呢!”一个稳婆皮笑肉不笑地按住她,力气大得惊人,“老爷吩咐了,姑爷是男人,不能进这血房,不吉利。您安心生产便是。”说着,另一只手已将沾了“软筋散”的湿布巾捂向她的口鼻!
生死关头,江知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猛地偏头躲开,同时屈膝狠狠撞向那稳婆的下腹!稳婆吃痛松手。江知鸢趁机滚下产床,扑向不远处的梳妆台,抓起一把锋利的银剪护在身前!
“反了你了!”另一个稳婆脸色狰狞,举起那黑色阵杵就要敲下!
剧痛再次袭来,宫缩如潮水般汹涌。江知鸢知道,孩子等不了了!她放弃了抵抗,任由那阵杵敲在她肩头,一股阴冷的力量瞬间侵入,让她浑身麻痹,动弹不得。湿布巾再次捂上口鼻,意识开始模糊。
不!不能死!孩子…我的孩子…岩赫…
绝望和母爱化作最后的力量。她狠狠咬破自己的舌尖,剧痛带来瞬间的清明!趁着麻痹感还未完全控制手臂,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撕开贴身小衣的内衬,将染血的指尖狠狠戳向襁褓(仆妇已匆忙拿来准备好的婴儿用品)的内层!
指尖的鲜血在柔软的棉布上艰难地移动,留下歪歪扭扭却触目惊心的三个字:**知芩害我**!
写完最后一个字,她几乎耗尽了生命。意识沉沦的最后一刻,她摸索到一直贴身佩戴的母亲遗物——一枚小巧精致的鸢尾花银锁。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这枚带着母亲气息的银锁,塞进了刚刚被稳婆粗暴地擦拭、发出微弱啼哭的女儿的襁褓之中。
“知鸢——!”
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如同惊雷般在产房外炸响!岩赫回来了!他原本被江砚衡以商讨“要事”为由绊在前厅,但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和血脉相连的悸动让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产房门口被设下了无形的屏障,阴冷粘稠,如同沼泽。两个江家豢养的打手拦在门前,眼神冰冷:“姑爷止步,产房重地…”
“滚开!”岩赫双目赤金,周身爆发出骇人的气势!他根本无视打手,右手拇指上那枚墨绿扳指骤然亮起刺目的绿光!他并指如刀,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刺向那无形的屏障!
“嗤啦——!”
仿佛布帛被撕裂的声音响起!阴冷的屏障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反噬之力如重锤般狠狠砸在岩赫胸口,他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但他不管不顾,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目眦欲裂!
江知鸢无力地躺在产床上,脸色灰败如金纸,身下是大片刺目的、仍在蔓延的鲜血!一个稳婆正拿着沾血的银剪,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另一个稳婆则试图将刚刚包裹好、还在微弱啼哭的婴儿抱走!
“啊——!!!” 岩赫的悲吼如同受伤的野兽,蕴含着毁天灭地的愤怒和绝望!他体内的巫力在极致的悲痛与愤怒下彻底失控!
他双手猛地向两侧张开,口中发出非人般的、古老而晦涩的咒言。产房内温度骤降,墙壁上迅速凝结出黑色的冰霜!无数扭曲的、半透明的怨魂虚影凭空浮现,发出凄厉的尖啸,疯狂地扑向那两个稳婆!
“幽冥引!他疯了!”其中一个稳婆发出惊恐的尖叫。
但为时已晚。怨魂虚影瞬间没入她们的身体。两个稳婆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腐朽,最终化作两具枯骨瘫倒在地,连惨叫都没能发出完整一声!
强大的禁术反噬也同时降临在岩赫身上。他七窍流血,金色的眼瞳中血丝密布,周身萦绕着狂暴失控的黑色能量流,如同来自地狱的魔神。他踉跄着扑到产床边,颤抖着抱起气若游丝的妻子。
“知鸢…知鸢…我来了…我来了…”他声音嘶哑破碎,滚烫的泪水混合着鲜血滴落在江知鸢冰冷的脸颊上。
江知鸢的眼睫微微颤动,似乎想睁开眼看他最后一眼,却终究无力。她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没能发出声音,但岩赫读懂了她的唇语:“孩子…走…”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
“不——!!!” 岩赫仰天发出泣血般的悲鸣,紧紧抱住妻子尚有余温的身体,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贤婿,节哀顺变。”一个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江砚衡不知何时出现,身后跟着脸色苍白却难掩兴奋的江知芩和一脸贪婪的顾承霄。他们无视了满地的狼藉和那两具枯骨,目光灼灼地盯着岩赫。
“知鸢福薄,未能为江家留下子嗣便去了。唉…”江砚衡假惺惺地叹息一声,目光却锐利如刀,“不过,麻欧家的传承不能断。贤婿,将族长手札和扳指交予老夫保管吧。江家定会倾尽全力,助你抚养这个…孽种。”他的目光扫过仆妇怀中那啼哭的女婴,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
岩赫缓缓抬起头。七窍流血的脸上,那双金色的眼睛此刻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冰冷火焰。他轻轻放下妻子的遗体,慢慢站起身。狂暴失控的能量在他周身盘旋,让江砚衡等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他没有看江砚衡,而是将那双流着血泪的金色眼瞳,死死地“钉”向脚下的地板!阴阳眼的力量穿透了砖石木料,穿透了层层封印!
他看到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
在江府幽深的地下,隐藏着巨大而冰冷的密室。一排排巨大的、浸泡在墨绿色粘稠药液中的玻璃容器,如同地狱的展柜!每个容器里,都浸泡着一具扭曲的、或完整或残缺的“实验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甚至还未完全失去生命特征,在药液中痛苦地抽搐!而最中央、最大的那个容器里,浸泡着一个身着华丽旗袍、面容栩栩如生的年轻女子——那张脸,竟与江知鸢的外祖母、如今端坐佛堂的沈溯兰年轻时一模一样!
“原来如此…长生…哈哈…哈哈哈哈!”岩赫突然发出疯狂而悲怆的大笑,笑声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杀意。“好一个悬壶济世的江家!好一个慈祥仁厚的父亲!你们想要的,是手札里真正的长生秘术,用无数人命堆砌的‘永生’!”
江砚衡脸色剧变:“你…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你们江家,从根子上就烂透了!”岩赫声音嘶哑,如同九幽寒风。他猛地摘下右手拇指上的墨绿扳指,作势要抛给江砚衡。“想要?给你!”
就在江砚衡眼中爆发出狂喜,下意识伸手去接的刹那,岩赫手腕猛地一抖!扳指并未抛出,反而被他狠狠捏碎!
“噗!”
一股浓稠如墨、带着刺鼻腥甜气味的七色烟雾,猛地从碎裂的扳指中汹涌喷出!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疯狂地向江砚衡、江知芩、顾承霄以及门外涌来的打手们扑去!
“七绝瘴!快闭气!”江砚衡骇然失色,惊恐后退。
但已经晚了!离得最近的几个打手吸入一丝瘴气,瞬间脸色发黑,眼球凸出,双手扼住自己的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响,不过几息便倒地抽搐,口鼻溢出黑血而亡!江知芩和顾承霄吓得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后退。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江砚衡气急败坏地怒吼,自己却退得最快。
趁着这致命的混乱,岩赫如同鬼魅般冲向抱着女婴、吓得呆若木鸡的仆妇。他一把夺过啼哭不止的女儿,用早已准备好的、浸染了雄鸡血和符咒的苗布,将婴儿紧紧裹住,隔绝残留的瘴气。他最后看了一眼产床上妻子冰冷的容颜,眼中是无尽的悲痛与刻骨的仇恨。
“知鸢…等我…”
他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撞破产房的雕花木窗,如同一头负伤的猛虎,跃入芷兰苑的夜色之中。身后,是江府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怒吼声和瘴气弥漫的七彩毒雾。
冰冷的夜风灌入口鼻,怀中女儿的啼哭微弱却顽强。岩赫吐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禁术反噬和强行催动瘴气的代价),辨明方向,朝着与东北张家人约定的接应点,跌跌撞撞地狂奔而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长沙城错综复杂、暗影重重的街巷深处。
芷兰苑内,七绝瘴的毒雾渐渐被江家秘制的药粉压制驱散。江砚衡脸色铁青地看着一片狼藉的产房、女儿的尸体和地上几具打手的焦黑尸体。江知芩惊魂未定地扯着他的袖子:“爹!手札!手札没拿到!还有那个小野种…”
“闭嘴!”江砚衡狠狠甩开她,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他走到产床边,目光落在江知鸢苍白却依旧美丽的脸上,没有丝毫悲痛,只有计划被打乱的狂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女儿的脸,最终却停在了半空。
“搜!”他转身,声音如同寒冰,“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苗蛮子和那个孽种给我抓回来!生死勿论!手札…必须拿到手!”
长生之路,岂能被一个苗蛮子和一个刚出生的女婴阻断?
夜色如墨,血染的江府上空,乌云低垂,仿佛预示着更深的黑暗与复仇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而襁褓中的女婴,在父亲狂奔的颠簸中停止了哭泣,睁开了那双清澈的、尚未知晓人间险恶的眼睛,左眼瞳孔深处,一抹极淡的金色悄然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