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层峦叠嶂在车窗外飞速倒退,最终被一马平川的稻田与星罗棋布的村落取代。麻欧朵雅灵紧贴着冰冷的车窗,清澈的左眼深处,那抹淡金色光晕因心潮澎湃而微微流转。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苗疆的十万大山,踏入母亲曾经呼吸过的天地——长沙。
空气变得浑浊,带着煤烟、汗水和一种她从未闻过的、属于庞大城市的喧嚣气味。手腕上那枚冰凉的鸢尾花银锁贴着肌肤,像母亲无声的陪伴,也像一道沉重的枷锁,时刻提醒着她此行的目的:**血债血偿**。
“呜——!”
刺耳的汽笛声骤然拉响,带着不祥的急刹!巨大的惯性让车厢里昏昏欲睡的旅客们东倒西歪,惊呼声、咒骂声瞬间炸开。
“怎么回事?”
“还没到站啊!”
“前面…前面被当兵的围住了!好多枪!”
朵雅灵随着慌乱的人流被挤下车厢。站台上一片混乱,荷枪实弹的士兵如临大敌,拉起层层铁丝路障,冰冷的枪口指向铁轨延伸的黑暗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冷,并非深秋的寒意,而是…死气!浓烈得如同实质!
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左眼不受控制地灼热起来。顺着士兵们紧张注视的方向望去——
一列墨绿色的火车,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静默地趴在铁轨上。车头锈迹斑斑,没有灯,没有烟,甚至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车窗玻璃蒙着厚厚的灰尘,里面影影绰绰,依稀可见无数僵硬的人影保持着坐、立、甚至交谈的姿态,却凝固如蜡像。
**076**。车厢侧面,褪色的白色油漆刷着这个冰冷的编号。
“鬼车!是鬼车!”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
“076?”朵雅灵低声重复,心脏莫名地狂跳。她腕间的银锁似乎也微微发烫。这列散发着浓烈阴气与死亡气息的列车,竟隐隐与她血脉深处的某种力量产生了诡异的共鸣!
“让开!都让开!布防官到!”一声洪亮的呵斥穿透混乱。
人群被粗暴地分开,一队步伐铿锵、气势肃杀的军人快步走来。为首一人身姿挺拔如青松,穿着笔挺的墨绿色呢子军装,肩章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冷硬的光。他面容英俊却线条冷峻,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混乱现场时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严与不容置疑的压力。此人正是新任长沙布防官——**张启山**。
他身边紧跟着一位同样军装笔挺的副官,面容年轻却沉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人群,正是**张日山**。
就在张启山准备下令封锁现场、驱散人群时,张日山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人群边缘一个试图挤向出口的苗装少女身上!确切地说,是定格在她因抬手拨开额前碎发而露出的左手手腕上!
一枚小巧精致、花瓣舒展的**鸢尾花银锁**!在混乱站台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独特而温润的光芒!
张日山瞳孔骤然收缩!尘封的记忆瞬间被撬开——东北的寒冬,那个被岩赫族长紧紧护在怀中的襁褓女婴,襁褓边缘露出的,正是这样一枚一模一样的鸢尾花银锁!
“佛爷!等等!”张日山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与急促,猛地抓住张启山的手臂,指向朵雅灵的方向,“那个女孩!她手腕上的银锁!是岩赫族长的女儿!”
张启山脚步一顿,锐利的目光瞬间如同探照灯般射向朵雅灵!
朵雅灵浑身一僵!被两道极具压迫感的目光锁定,如同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融入人群,但张日山那句“岩赫族长的女儿”如同惊雷在她耳边炸响!他们认识阿爸?!
就在这电光火石的对视间,异变再生!
那列死寂的076鬼车,靠近朵雅灵所在站台方向的一扇蒙尘车窗,内部突然毫无征兆地亮起两点幽绿的光!如同黑暗中野兽的瞳孔,冰冷、怨毒,直勾勾地穿透肮脏的玻璃,死死“钉”在了朵雅灵身上!
一股阴寒刺骨、带着无尽恶意的气息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向朵雅灵的灵台!她闷哼一声,左眼的金光不受控制地剧烈闪烁,视野瞬间被无数扭曲、痛苦、充满怨恨的灰白鬼影填满!它们在无声地尖叫、挣扎,仿佛被无形的锁链束缚在那节车厢里!
“呃啊…”朵雅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踉跄后退,几乎站立不稳。这鬼车…在“看”她!或者说,车里的东西,感知到了她这双能通阴阳的眼睛!
“她不对劲!”张启山眼神一厉,反应快如闪电。他并非通灵之人,却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和洞察力,瞬间捕捉到朵雅灵异样的痛苦表情和那节车厢突如其来的诡异绿光!
“抓住她!带过来!”张启山果断下令,声音不容置疑。无论是因为张日山的指认,还是这少女与鬼车之间诡异的联系,她都成了眼下这桩诡谲事件的关键突破口!
士兵立刻如狼似虎地扑向朵雅灵!
朵雅灵心中警铃大作!被抓住?带回江家一样的龙潭虎穴?不!她还要查清母亲的死因!
苗女的倔强和危机感瞬间压倒了眩晕。她眼神一凛,左眼的金光强行收敛,身体如同灵巧的山猫,在士兵合围的缝隙中猛地一矮身,险之又险地钻了出去,朝着人最多的出站口方向狂奔!
“站住!”张日山厉喝,拔腿便追。张启山眉头紧锁,深深看了一眼那再次陷入死寂、却散发着更加浓郁不祥气息的076车厢,对身边亲兵沉声道:“看紧这车!一只苍蝇都不许放进去!我去看看!”随即也大步流星地追向朵雅灵消失的方向。
混乱的站台,阴森的鬼车,逃逸的苗女,追击的军人…长沙城为朵雅灵拉开的序幕,充满了冰冷铁锈与浓重不祥的血色迷雾。而母亲死亡的真相,似乎就藏在那节凝视过她的、散发着无尽恶意的车厢深处。
她跑得飞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分不清是奔跑的疲惫还是那鬼车带来的恐惧。手腕上的鸢尾银锁随着跑动一下下撞击着腕骨,冰凉而沉重。
“原来…人比鬼可怕…” 这个念头,伴随着身后越来越近的军靴踏地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烙印在她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