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看着齐铁嘴。行里人都说风水先生是“横行外怂”,平日里可能畏畏缩缩,可一旦踏入自己精通的领域,那股子由内而外的专注和自信,便如同换了个人。此刻的齐铁嘴,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的光芒,那份在绝境中迸发出的专业与担当,让张启山心中不由得生出一丝欣赏。他嘴角微扬,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静待着这位“活神仙”能拿出什么说法来破局。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护卫在侧的副官张日山,脸上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他看向张启山,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眼神中带着罕见的踌躇。
张启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剑眉微挑,沉声问道:“副官,你紧张什么?” 声音在压抑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张日山喉结滚动了一下,压低声音,带着点窘迫道:“佛爷…我…属蛇的。”他想起齐铁嘴方才严令清走所有属蛇之人的命令。
张启山闻言,差点没笑出声来,随即化作一声冷嗤:“属蛇?呵!张家人八字不硬的,早就死在东北那冰天雪地里喂了狼了!”他目光如炬,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扫向张日山,“给我好好呆着!连我张启山的煞气都克不死你,这棺材里的玩意儿,它算个什么东西?谁也克不死你!”
“是!佛爷!” 张日山闻言,胸中那点不安瞬间被一股滚烫的忠诚驱散,他猛地挺直腰板,立正敬礼,声音铿锵有力。那姿态分明在说:即便佛爷真能克死他,他也心甘情愿,绝无怨言!
齐铁嘴在一旁看得直摇头,张家人的血脉和忠诚,真是常人难以理解。他不再理会这边,早已蹲下身,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地上那些冰冷刺骨的铁钉。朵雅灵虽被护在张启山身后,但那双异瞳——左眼金芒流转如警惕的熔金,右眼墨色幽深似探查的深渊——也不由自主地聚焦在那些钉子上。她右眼的墨瞳仿佛能“看”到钉身上那些细微符文中流动的、微弱却坚韧的封禁之力,如同无数细小的金线,正与棺内汹涌的邪气激烈地对抗、消磨。左眼的金芒则感应到一种沉重、肃杀的阴冷气息,仿佛这些钉子是从九幽深处浸染过冥河之水。
这些钉子绝非寻常之物。钉头并非光滑,而是精心雕刻着各种繁复、古奥的符文,里外数圈,如同森严的壁垒,将石棺牢牢钉死在椁室的地板之上。钉子深深嵌入,几乎要穿透地板,钉身上浸染着一种特殊的、仿佛来自最深沉的墨汁的冰冷气息。
随着指尖的触感和朵雅灵那无声的感知印证,一个模糊却惊悚的想法在齐铁嘴心中逐渐成形:昨夜悄然驶入长沙站的破旧火车…车头上悬挂的、用来警示和指引的青铜镜…被厚重铁皮封死的车厢…车厢内这同样被铁水封死的棺椁…以及此刻脚下这钉满了特殊棺材钉的椁室地板…这一切,绝非偶然!
齐铁嘴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启山,声音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沉重:“佛爷!这位布局的高人…是冲着您和我来的!”
张启山也蹲了下来,靠近齐铁嘴,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钉子,沉声问道:“何以见得?”
“青铜镜!”齐铁嘴斩钉截铁,“那是我们齐家游历四方、警示后人的传统标记!齐家人博闻强识,通晓天下奇闻异事,这是招牌!而您,长沙城的张大佛爷,名震湘楚,无人不知!您张家的双指探洞绝技,更是北派倒斗的泰山北斗,当年处理‘哨子棺’这等凶险之物的规矩,正是张家先祖亲手定下的!” 他指着眼前这具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巨棺,“这一口铁水封死的哨子棺,被整个封在椁室里,外面又钉满了如此强大的棺材钉,里面的东西,凶险程度可想而知!那位高人,以‘锁气封棺’的顶级手段,将这口棺材千里迢迢送到长沙站,目标就是您!他知道,普天之下,有能力、有胆魄、更有‘资格’处理这种级别哨子棺的人,就在长沙!而车头那面青铜镜,就是留给我这个齐家后人的信号!它是在告诉我:此事凶险异常,非比寻常,必须立刻找到您,并让您明白此事的严重性!”
张启山凝视着那巨大而沉默的石棺,巨大的阴影仿佛要吞噬一切。他缓缓问道:“既然如此,这位齐家的高人,为何不亲自前来?”
齐铁嘴心中猛地一痛,一股深沉的悲凉涌上心头。他早该想到的!齐家祖训,身负绝学的风水先生,行走山野如同半仙。他们若遇凶穴恶煞,必会倾尽全力封山平土,为当地百姓消弭灾祸。然而,封穴时取出的陪葬之物,他们又不忍丢弃,常在集市换取盘缠,久而久之,竟被世人误解为盗墓贼。多少齐家先祖,就这样默默无闻地死在荒山野岭,尸骨难寻,背负着污名。这便是齐家与九门其他家族最大的不同——他们行事,更多是为苍生计,而非私利。因此齐家后人,大多乐天知命,洞悉天机流转,不为凡俗所累,不畏横死之厄。自己之前那副畏首畏尾的模样,实在是…愧对先祖。
他看着张启山,眼神变得无比郑重,一字一句道:“此棺凶煞滔天,齐家后人既已发现,岂敢不来?避而不至,有违祖训,愧对天地!佛爷,若我所料不差…” 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那位留下青铜镜的齐家后人…恐怕已经…殉道于这列火车头之中了!”
张启山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动容,眉头深深锁紧。他虽见惯生死,但这份为苍生赴死的担当,依旧令人肃然起敬。朵雅灵右眼的墨瞳微微波动,仿佛捕捉到了一丝残留在青铜镜意念中的、属于那位齐家高人的决绝与悲悯,让她心头也涌起一股酸涩。
齐铁嘴深吸一口气,压下悲戚,继续道:“如今战时,军列往来频繁如织。这口棺材,绝不能长久停在站内!然而,佛爷,这口‘哨子棺’若不‘哑’(指平息内中邪祟,或确定其状态),贸然移动,无异于移动一座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后果不堪设想!” 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张启山,“现在,要破此局,唯有仰仗您张家的不传之秘了——请佛爷施展双指探洞!”
张启山自幼经历离奇,从军后更是尸山血海中趟过,对生死早已看淡。若是寻常土夫子遇到这种局面,或许会图省事,丢颗手榴弹进去,管它是人是鬼,一并炸个干净。但他深知,能被齐家后人以如此惨烈方式送来,又被如此严密封印的东西,绝非炸药能简单解决。其中必有更深的、更可怕的蹊跷!朵雅灵左眼的金芒微微闪烁,似乎在无声地赞同张启山的判断——棺内之物蕴含的邪力,绝非爆炸能够彻底湮灭,反而可能引发更可怕的扩散。
这时,张日山凑近张启山耳边,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佛爷,小心有诈!这会不会是日本人的毒计?棺材里塞满炸药,就等您伸手进去…瞬间引爆,整个长沙站…后果不堪设想!目标就是您这位布防官!”
张启山摆了摆手,神色冷峻:“双指探洞,破的就是万千精巧机关!即便它真是颗炸弹,以张家的指上功夫,也未必不能拆解!” 他目光如电,扫过那沉寂却蕴含无边凶险的哨子孔,“况且,齐家人舍命相告,所求绝非让我以身犯险取什么私财。若只为求财,当年封棺的土夫子便已做了,何须等到今日?这哨子棺里藏的,恐怕是比炸药更恐怖、更关乎大局的东西!” 他瞥了一眼朵雅灵那双异色眼瞳,“朵雅,你的感觉呢?”
朵雅灵凝神,左眼金芒极力穿透棺椁的层层阻隔,试图窥探核心,但只“看”到一片混乱、污秽、充满恶意的庞大能量漩涡,其中似乎还混杂着某种冰冷的金属气息。她右眼如墨则感受到一股针对张启山的、极其隐蔽的杀意陷阱,如同潜伏的毒蛇。她艰难地摇头,声音微哑:“邪气…极盛…有…冰冷的杀机…针对你…但…不全是炸药…” 这模糊的感知,更印证了张启山的判断——棺内情况复杂至极!
几人退出铁椁室,摘下沉重的防毒面具。外面已是晌午,刺目的阳光洒下,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张启山眯眼看了看日头,时间尚早,但紧迫感已如影随形。他转向张日山,沉声问道:“副官,家里那把‘剪子’,多久没动过了?”
“回佛爷,三年零四个月了。”张日山立刻答道,随即又低声补充,“下午有四趟军列要过站,这节货车…必须尽快移走。”
张启山果断道,目光转向齐铁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算命的,准备家伙。你来帮我…持锣!”
就在张启山话音落下的瞬间,一直沉默感知的朵雅灵,右眼墨瞳猛地一缩!她“看”到张启山提到“剪子”二字时,其周身气场似乎隐隐引动了某种极其古老、锋锐无匹、仿佛能斩断阴阳的意念,那意念如同沉睡的龙,带着涤荡邪祟的凛冽之气!而她左眼的金芒也随之炽盛,仿佛感应到了同源的、至阳至刚的驱邪之力即将苏醒!一股强烈的悸动从她通灵之体的深处传来——那“剪子”,绝非寻常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