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山站在办公室窗前,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那片被帷幔严密围起的院落。亲兵们正用气割枪艰难地剥离着棺椁外层顽固的铁皮,耀眼的蓝色火焰不时闪亮,映照着他沉凝如水的面容。他的心绪远比齐铁嘴所见的更为纷乱。
直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他心头反复舔舐——在日本人兵临城下的这一年,这列满载凶棺的“鬼车”突兀地出现在长沙,绝非偶然!其背后隐藏的阴谋,恐怕比他想象的要深重百倍。幸而张日山办事得力,火车上的棺木与尸体已分置妥当,前者入了张家库房,后者送进军医院停尸间。这井井有条的安排,让张启山紧绷的神经稍得喘息。从东北流亡至此,若非身边这些忠勇之士,这风雨飘摇的局面,恐怕早已不堪设想。张家之姓,是荣耀,亦是枷锁。
昨夜探棺的情景再次浮现脑海:三根手指死死压住尸体喉咙深处那三十七根淬毒的反打牛毛钢针,两根手指艰难探入,终于勾出了这片黑色甲片。喉咙里设反打钢针,剧毒无比,这绝非寻常防盗手段!它更像是一种阴狠的封印——仿佛墓主人并非怕人盗取口中珠玉,而是恐惧食道深处有东西会爬出来!那少年亲兵惊恐的呼喊犹在耳边:“佛爷!喉咙里有东西!活的!它咬我!”张启山自己探入时虽未触碰到活物,但这诡异之处,始终如鲠在喉。他当机立断,按碎尸骸下巴,拧断脖颈,只待今日开棺一探究竟。如今,这片来历不明的龙骨甲片,成了唯一的线索。
“佛爷?”齐铁嘴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疲惫后的沙哑。
张启山并未回头,只沉声道:“醒了?睡的可好?”
“做了好些噩梦,”齐铁嘴走到桌边,拿起托盘里的甲片,苦笑道,“恐怕这一个月都不得安生了。佛爷,您眼力九门称冠,让我掌眼,不是让我贻笑大方么?”
“少说这些虚的,”张启山转身,目光锐利,“漂亮话填不饱肚子,也解不开谜题。我看不出来,就是看不出来。”他指了指窗外闪动的气割火焰,“那铁浆渗入棺木极深,还得耗些时辰。说说看,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齐铁嘴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甲片上的天然纹路,眉头紧锁:“看似甲骨纹理,又透着一股子邪性…龟背生洛书图是传说,此物非龟非兽,材质古怪。甲骨学泰斗,首推淮安罗雪堂罗老,可惜…他如今在满洲国,叙勋一等,已跟了日本人。”他语气带着遗憾,“罗老门下有王国维先生,亦是大家,可惜…民国十六年自沉于颐和园昆明湖了。眼下在长沙的,只有董作宾先生。我之前收过一批甲骨,正是卖给了他。他马上要去云南,且…素来不喜与军界打交道。佛爷若需,我可代为拜访请教。”
“跟了日本人…”张启山咀嚼着这几个字,眼神更冷了几分,“你对甲骨大家倒是门儿清。”
齐铁嘴摩挲着甲片,喃喃道:“佛爷莫笑,甲骨占卜本一家,我收过的甲骨,未必比您收的佛像少。只是…佛爷,咱们现在真不能陷在这堆棺材里打转!您说,日本人千里迢迢,弄这一火车凶棺来长沙,图什么?就为盗宝?这阵仗也未免太大了!”
张启山眉头拧得更紧,这正是他心中最大的疑云。一路南下,淘沙倒斗的蹊跷事他见多了。但日本人在这兵荒马乱的当口,深入一个明显凶险异常的古墓活动,绝非单纯的“以战养战”掠夺矿产所能解释!这背后,必有更深、更险恶的图谋!两人在沙发沉默对坐,齐铁嘴几次欲言又止劝他休息,都被他周身散发的沉重气压挡了回去。
终于,外面传来亲兵的禀报:“佛爷!椁外铁皮已尽数剥离!”
张启山霍然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齐铁嘴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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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之内,巨大的椁盖已被撬棍插入缝隙。随着亲兵们齐声发力,沉重的椁盖发出令人牙酸的木头撕裂声,缓缓被撬起,艰难地推向一旁。整个过程沉闷压抑,足足耗费了半个时辰,才彻底露出里面那口红漆黑纹的内棺!棺盖早已与椁盖腐朽粘连,一同被揭开。当缝隙出现的一刹那,一股混合着朽木、尘土和难以言喻的腥腐气息猛地涌出!齐铁嘴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
棺身通体暗红,漆面斑驳,上面绘着繁复诡异的人俑图案,在煤气灯光的映照下,犹如某种毒蛇蜕下的皮,闪烁着不祥的光泽。齐铁嘴盯着棺皮纹饰,心中已有定论:“红漆黑纹,人俑兽面…这规制,应是南北朝遗物无疑!乱世之中,此等棺椁,非王公贵族不可享。”
棺椁巨大,昭示着墓主生前显赫,可惜衣物早已朽烂成泥,难辨细节。因早已被打通“哨子孔”,棺内异常干燥。齐铁嘴凑近棺沿,只见棺内密密麻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白色的东西——正是火车上见过的那种诡异蛛网!它们像一层裹尸布,严密地蒙在尸体和陪葬品上。
张启山眼神冰冷,示意亲兵递过一支步枪。他接过枪,用刺刀小心翼翼地挑开那层令人心悸的蛛网。随着蛛网被拨开,下方露出了大片大片干涸发黑的污渍,如同凝固的沥青,其中深深嵌着一具扭曲的干尸。尸体呈趴伏状,脖颈被暴力拧转了一百八十度,下巴粉碎,面容因这极致的痛苦而狰狞可怖。尸身颇为高大,覆盖着一层细密的黑色绒毛。
亲兵习惯性地想去翻找陪葬品,张启山厉声喝道:“什么都别动!”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棺内,最终定格在尸体那扭曲的脖颈处,“仔细看看它喉咙里,到底藏了什么鬼东西!”
就在此时,一直站在张启山侧后方、脸色依旧苍白的朵雅灵,身体猛地一震!她那双独特的眼眸深处,淡金色的光晕不受控制地剧烈流转起来!眼前的景象在她眼中骤然扭曲、变幻——
通灵感应:
黑暗与窒息: 朵雅灵仿佛被拖入棺中,瞬间被无尽的黑暗和粘稠的污秽包裹,强烈的窒息感扼住她的喉咙。
针的刺痛与怨毒:喉咙深处传来密密麻麻、尖锐至极的刺痛!那不是物理的钢针,而是无数怨毒、恐惧、不甘的意念凝聚成的“毒刺”!她清晰地“感知”到那三十七根牛毛钢针的存在,每一根都像一条冰冷的毒蛇,死死钉在“出口”上,散发着阴冷的恶意。
深喉中的蠕动与窥视:在那钢针封锁的更深、更幽暗的食道深处,她“感觉”到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强行塞堵在那里,历经漫长岁月,它并未完全死去,而是化作了一种阴冷、粘稠的“存在”,带着无尽的怨恨和对生机的贪婪,正透过钢针的缝隙,无声地向外“窥探”着!正是这东西,当初咬了探洞的少年!
干涸的“容器”:整个尸体,在她通灵的感知中,已非简单的尸骸,更像是一个被掏空、被利用、充满了恶毒禁制的“容器”!那些黑色的绒毛,是怨气与尸气凝结的“苔藓”;那扭曲的姿态,是临死前极致的痛苦与不甘被永远凝固!
“呃…”朵雅灵闷哼一声,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她扶住旁边支撑帷幔的木架,急促地喘息着,左眼的金光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张启山立刻察觉她的异样,锐利的目光瞬间从棺内转向她:“朵雅?!”
朵雅灵强压下翻涌的恶心感和灵魂深处传来的阴寒,指着棺内那具扭曲的干尸,声音带着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佛爷…喉咙…那针…不止是防盗…是…是‘堵’!堵着里面的…‘东西’!它还…没死透…在‘看’我们!”她的话语破碎,却清晰地传递出棺内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