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豹死命拽着鞭子,那鞭梢却如同嵌在管家铁钳般的手中,纹丝不动!若是清醒时,他早已心惊退走——这管家的身手,绝非寻常仆役!可此刻烈酒烧心,又连番受辱,一股邪戾之气直冲脑门!
这乱世,军爷惹不起,人家手里有枪杆子。可你一个唱戏人家的管家,也敢如此踩我脸面?!
金丝豹眼中凶光毕露,一手拽鞭,另一只手已悄然探入马褂褡裢,摸住了冰冷的短刀刀柄,狞声道:“得罪?既然是红府的管家,不如再‘贴心’送我们几步?哥几个酒喝高了,怕找不着北!”
他身边的手下见状,心知老大已动杀机,纷纷阴沉着脸,手也摸向腰间褡裢。
管家眼中精光一闪,脸上瞬间堆满笑容,松开了鞭梢,连连作揖赔罪:“爷您说笑了!小的实在走不开,里面还有贵客等着伺候呢!这样,”他扬声唤道:“陈皮!”
一个面容清秀却眼神冷冽的小厮应声而出,对着金丝豹几人规规矩矩作了个揖。
管家吩咐道:“好好送几位爷出城。路不急,沿着江边走走,让爷们醒醒酒。记着,这可是送咱戏楼子的贵客,万不可怠慢了!”说罢,毫不迟疑地转身就往梨园里疾走。
“站住!”金丝豹哪肯放他走,上前就要抓人!
陈皮身形一晃,已如鬼魅般挡在金丝豹面前,脸上挂着毫无温度的笑容:“几位爷……请吧,小的送您。”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寒意。
管家身影已消失在门内。金丝豹瞪着陈皮那张年轻却透着邪气的脸,再看看黑洞洞的梨园大门,一股莫名的寒意竟压过了酒劲和怒火,最终只狠狠啐了一口,带着手下悻悻然跟着陈皮走向昏暗的江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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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台。张启山负手而立,心中正盘算着如何与二月红深谈。红府规矩森严,仆佣多是几代侍奉的家生子,忠心耿耿却也难免刻板。他刚想示意回来的管家再去催请,忽听台上帘子“哗啦”一声轻响。
二月红身着素雅的月白常服,脸上油彩已净,露出一张清俊却略带倦容的脸。他缓步走到台前,目光落在张启山身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稀客。佛爷向来不喜丝竹之音,今日怎有雅兴光临我这小梨园?”
管家悄然退至台侧阴影处。朵雅灵好奇地踮着脚,想往那雕梁画栋的戏台上看,被张日山轻轻拉回,低声提醒:“朵雅,不可造次。”朵雅灵撇撇嘴,但目光依旧在二月红身上好奇地打转。
“有事相求。”张启山开门见山,毫无迂回。在二月红这样的聪明人面前,任何掩饰都是多余,只会徒增戒备。
二月红唇角微扬,露出一抹了然的笑意。张启山心中亦暗叹,自己这位布防官的身份,加上这兵临城下的节骨眼,主动登门所求之事,绝不会小。九门盘根错节,无论战局如何演变,他们都难以独善其身。自己此刻找来,所求之事必是烫手山芋。
不等二月红追问,张启山便将火车站鬼车、076凶棺、古尸异状、以及棺中发现的诡异龙骨甲片等事,简明扼要地和盘托出。最后,他目光锐利地看向二月红:“这长沙城里,论及南朝北朝古物的眼力和渊源,二爷是当之无愧的魁首。此事扑朔迷离,又与凶煞古尸相关,故特来请教。”
二月红静静听完,脸上波澜不惊,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静静凝视着张启山,缓缓道:“仅此而已?佛爷,你我相交一场,不必话分上下句说。”他记得初见张启山时,便觉此人背负着沉重的过往,相交也是因这份“故事”带来的真实感。张启山此刻的迟疑,他如何看不出?
张启山闻言,心中微动,那份被点破的顾虑反而消减几分。或许是自己多心了。他不再犹豫,手腕一翻,将那枚沾着古尸污垢的顶针抛向二月红:“此物,是在那具南朝古尸体内发现的。”
二月红目光触及那顶针的瞬间,眉头骤然紧蹙!他反应极快,宽大的袖袍一拂,隔着衣料,指尖如电般精准一弹!
“叮!”
一声轻响,那顶针竟被一股巧劲原路弹回,直射张启山面门!
张启山抬手稳稳接住。
二月红的声音已带上了明显的冷意:“佛爷,我早已金盆洗手,不再沾染地下之事。这个忙,恕我无能为力。”
“此物属于红家,出现在那具被日本人千里迢迢运来的凶棺之中!”张启山握紧顶针,语气加重,“说明近代曾有人动过那座大墓,且很可能与红家有关!二爷,红家几代掌舵,手段通天,极少失手。此物遗留棺中,意味着什么?折损人手?还是另有所图?如今日本人兵临城下,这棺中凶物、这失落的顶针,背后牵扯的恐怕绝非寻常盗墓!若因此引发祸端,动摇长沙城防大局,后果不堪设想!恳请二爷,赐教一二!”
二月红的目光落在张启山紧握的拳头上,那枚顶针仿佛烙铁般灼人。他沉默良久,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最终,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而坚决:“此乃我家门内旧事,恐难助佛爷解惑。若能相帮,红某定当和盘托出,绝无保留。”
就在这时,后台传来三声低沉而清晰的鼓点——这是梨园散场、催促主人离台的规矩信号。
二月红神色淡漠,对着张启山微微颔首:“佛爷,戏已散场,请回吧。”逐客之意,已十分明显。
张启山内心暗叹一声。他早听闻二月红为救治缠绵病榻的夫人,已立下重誓,彻底断绝地下营生,再不沾染半分。自己此番前来,确有强人所难之嫌。这份坚守,在九门之中实属不易,自己不成全,反而相逼,倒显得不近人情了。
“副官,他就是佛爷和八爷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二月红?”朵雅灵小声问张日山,墨镜下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台上清俊却疏离的身影。
张日山点点头,低声道:“嗯。看来二爷心意已决,不愿插手了。”
“为什么呀?”朵雅灵不解。
张日山声音更低:“二爷的夫人…病得很重,很久了。为了夫人,二爷早已金盆洗手,不再碰那些地下的东西。”
“病了?”朵雅灵眨眨眼,天生的医者本能被勾起,“什么病?我能帮忙看看么?”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台上两人的耳中。
二月红身形微不可察地一顿,目光瞬间转向朵雅灵,带着一丝探究:“佛爷,这位姑娘是……?”
张启山明白他的意思,直接道:“麻欧朵雅灵。其父麻欧岩赫,是苗疆麻欧部族的族长。她天生异瞳,能通幽冥,精通苗疆巫蛊医术与驱邪通灵之术。”他侧头唤道:“朵雅。”
朵雅灵走到张启山身边,摘下墨镜,一双清澈却带着异样神采的眼眸毫无避讳地直视着二月红。眼前这人,风姿清雅,气度沉稳,一举一动都透着世家大族的底蕴。她看了片刻,忽然很认真地说了一句:“你很干净。”
“噗……”张启山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二月红也是一愣,随即有些哭笑不得。这算什么评价?
张日山赶紧上前一步解释:“二爷莫怪!朵雅的意思是…您身上气息清正,没有沾染污秽邪祟之气……”他无奈地看了朵雅灵一眼。
张启山扶额,没好气地对朵雅灵道:“你这汉话…能不能好好学学再用词?”
二月红倒没有生气,反而觉得这姑娘眼神澄澈,心直口快,他温和地笑了笑:“无妨。听佛爷所言,朵雅姑娘精通苗家巫蛊医术?”
朵雅灵点点头,带着点小骄傲:“佛爷府上那个断了手的兵哥哥,他的手就是我接好的!”
二月红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异,随即求证般看向张启山。张启山郑重地点了点头。
二月红深吸一口气,对着朵雅灵拱手,姿态放得很低:“不瞒朵雅姑娘,在下二月红。内子缠绵病榻多年,寻遍名医,药石罔效。不知…姑娘可否屈尊移步,为内子诊看一二?”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和恳求。
朵雅灵一听,立刻转头看向张启山,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随即明白过来:“你答应过我帮你查鬼车!你答应帮我查江家!还有我阿妈死亡的真相!”她指着二月红,“今天你又故意带我来这里,要我去帮他夫人看病?!”
张启山神色不变,语气沉稳:“你母亲的事,我一直在查,若有进展,必会告知于你。二爷是我的兄弟,他夫人病重多年,如今有一线希望,我希望你能出手相助。”他目光深邃地看着朵雅灵,“此事,亦关乎大局。”
朵雅灵咬着唇,气鼓鼓地瞪着张启山。
二月红适时接话,带着一丝试探:“江家?可是经营江氏药行的江砚衡府上?”
朵雅灵猛地转头看向二月红,心头剧震:“你认识江砚衡?!”
二月红似乎还想说什么,张启山却不着痕迹地看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二月红立刻会意,话锋一转,随意道:“只是…略有耳闻。当年内子病重时,也曾…请过江家的人看过诊,可惜…”他摇了摇头,未尽之意不言而喻。
“他们还给人看病?”朵雅灵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刺骨的寒意。她看看张启山,又看看二月红,总觉得这两人之间交换的眼神藏着秘密。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虑和愤怒,盯着张启山,一字一句地说道:“好!我可以帮他夫人看病!但是,张启山,你答应我的事——查江家,查我阿妈的事——你、必、须、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