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赫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女儿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浸湿肩头。那声叹息里,包含了千里奔波的担忧,水镜中所见的惊心动魄,以及此刻失而复得的巨大宽慰。他的女儿,不再是需要他时刻护在羽翼下的雏鸟,而是已经能够搏击风雨的鹰隼了。
良久,朵雅灵的抽泣声才渐渐平息,只是肩膀还在微微耸动。岩赫松开怀抱,粗糙的手指小心地擦去女儿脸上的泪痕,那双与朵雅灵同源的金色眼瞳里,威严敛去,只剩下深沉的疼惜。
“好了,莫哭了。”岩赫的声音低沉而温和,“阿爸都看到了。你……做得很好,比阿爸想的还要好。”他的目光扫过朵雅灵手腕上那枚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的鸢尾银锁,眼神复杂了一瞬,随即变得更加坚定。
朵雅灵抬起头,眼圈红肿,鼻尖也红红的,像只委屈的小兔子。她看着父亲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骄傲,心头一热,又想掉眼泪,却强忍住了。
“阿爸……我……”她哽咽着,想要解释自己私自跑出来的原因,想要倾诉对母亲死亡的执念。
岩赫却抬手,轻轻按住了她的嘴唇。他的目光越过女儿的肩膀,落在了不远处静立的张启山身上。那双淡金色的瞳孔瞬间恢复了族长的锐利与审视,如同实质的压力无声地弥漫开来。
“张布防官,”岩赫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夜风,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麻欧岩赫在此,谢过你这些时日对小女的照拂。”他微微颔首,姿态不卑不亢,自有一股威严,“也谢你及时传信。”
张启山上前一步,军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声响。他迎着岩赫审视的目光,坦然抱拳回礼:“麻欧族长言重了。朵雅姑娘于长沙危局之中,亦助我良多。令媛聪慧果敢,张某钦佩。”他顿了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只是,族长来得正好。有些事情,关乎朵雅姑娘,也关乎长沙乃至更大范围的安危,张某正需与族长详谈。”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地上散落的小吃,以及张日山沾着油污的军裤——方才父女重逢的温情插曲,并未让他忘记眼前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岩赫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敏锐地捕捉到张启山话语中的沉重。“哦?”他低沉地应了一声,目光如电,仿佛能穿透人心,“看来,朵雅卷入的,并非仅仅是寻母私仇这般简单?张布防官,我麻欧岩赫的女儿,不是谁都可以利用的棋子。她在你这里遭遇了什么?那所谓的‘鬼车’、‘凶棺’,还有……江家,究竟怎么回事?”最后提到“江家”二字时,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从他周身散发出来,连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降了几分。
朵雅灵感受到父亲身上陡然升起的凛冽气势,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张启山神色不变,仿佛那迫人的寒意只是拂面清风。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此地不便细说,还请族长移步书房。事情的来龙去脉,张某自当和盘托出。其中牵涉之深,远超你我先前所想。”他顿了顿,目光深沉地看向岩赫,“包括……令正(指朵雅灵母亲)之事,恐怕也与这背后的阴谋脱不开干系。”
这句话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朵雅灵猛地抬头,墨镜后的异瞳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向张启山!母亲……母亲的死,难道不只是江家的内斗?!
岩赫的脸色亦是瞬间冰寒!他周身那股属于族长的磅礴气势几乎凝成实质,淡金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有风暴在酝酿!他死死盯着张启山,一字一句,如同冰珠砸落:“张启山,你最好有足够的证据!”
“证据,就在书房。”张启山毫不退缩,迎视着那足以让常人崩溃的威压,“族长,请。”
气氛瞬间绷紧到了极点。一边是护女心切、威势滔天的苗疆族长,一边是肩负守土重任、铁骨铮铮的布防官。无形的气场在月光下碰撞,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张日山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手已悄然按在了腰间的枪柄上,目光警惕地注视着岩赫。
朵雅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看父亲,又看看张启山,小手紧紧攥住了父亲的衣角,生怕下一刻就会爆发冲突。
岩赫盯着张启山看了足有数息,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将对方灵魂都剖开。最终,他周身那股迫人的气势缓缓收敛,但眼中的冰寒却丝毫未减。
“好。”岩赫吐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如闷雷,“带路。我倒要听听,是何等惊天阴谋,敢将我麻欧一族的血脉,卷作棋子!”他牵起朵雅灵的手,那只大手沉稳而有力,传递着无声的安抚与保护。
张启山微微颔首,转身率先向灯火通明的司令部主楼走去。张日山立刻示意亲兵清理地上的狼藉,自己则紧跟在张启山身侧,眼神依旧警惕地留意着身后的岩赫父女。
朵雅灵被父亲牵着,走在通往书房的回廊上。月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抬头看着父亲坚毅冷峻的侧脸,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心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即将知晓母亲死亡真相的恐惧与期待,有对父亲千里寻女的愧疚,更有对张启山那句“牵涉之深”所带来的强烈不安。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月光与虫鸣。明亮的灯光下,张启山走到宽大的红木书桌前,拿起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文件袋。
他没有立即打开,而是转身,将文件袋放在桌面上,目光沉静地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麻欧岩赫,以及依偎在父亲身边的朵雅灵。
“麻欧族长,”张启山的声音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清晰,“所有的一切,都从这里开始——那列从地狱驶来的‘076’鬼车,以及……江家与日本人,勾结的铁证。”他修长的手指按在文件袋上,如同按住了风暴的核心。
朵雅灵的心跳,在那一刻几乎停止。她看到父亲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复仇的真相,江家的罪孽,还有那深不见底的阴谋漩涡,即将在这间灯光通明的书房里,被无情地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