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思将神魂撕裂成两半。一半在九重天刑台上承受雷鞭,血肉横飞。另一半在人间跋涉,每道天刑落下,那半身魂魄便炸开一道裂痕。
他踏着血雨奔至父神庙时,正见花如月抱着十安跪在神像前。六岁的孩子面如金纸,胸脯已不见起伏。
花如月掌心贴在儿子心口,微弱灵力如风中残烛。“求父神…让十安活下去…”她声音枯槁如裂帛。
白九思伸手碰触孩子冰凉的脸颊。指尖触及瞬间,十安眼睫忽然微弱一颤。他唇边血痕蜿蜒,一字一句灼烫如烙铁:“十安…不要死。”
花如月猛地抬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却什么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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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重天上,刑台森然。
三十六根盘龙巨柱矗立于虚空,撑起一片惨白死寂的苍穹。玄铁锁链如巨蟒缠绕,将一道白衣身影死死禁锢在刑台中央。白九思的头颅低垂,墨发凌乱地披散在血迹斑斑的肩头,遮住了大半面容。唯有一截线条冷硬的下颌绷紧如铁,唇边蜿蜒而下的暗红血痕,在惨白的天光下触目惊心。
“轰——咔!”
毫无征兆,一道紫金色的巨雷撕裂长空,带着天道无情的裁决意志,狠狠劈落!那雷光并非凡物,凝练如实质的钢鞭,边缘跳跃着湮灭万物的细碎电蛇,精准无比地抽打在白九思的脊背上!
“噗!”
血雾混着点点逸散的银芒(神魂碎屑)猛地从他口中喷出,在冰冷的刑台石面溅开一片凄艳的红梅。那雷鞭仿佛直接抽打在灵魂本源之上,皮开肉绽的剧痛不过是表象,真正的酷刑在于神魂深处那寸寸撕裂、濒临溃散的绝望。锁链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拉扯得哐啷作响,绷紧到极致,深深勒入皮肉,留下深可见骨的凹痕。
刑台之上,是永无止境的审判。
而刑台之下,是渺茫得如同幻梦的执念。
人间。古道。
一袭染血的白衣在崎岖的山路上踉跄疾行。身影单薄得如同一缕随时会被狂风吹散的青烟,正是白九思撕裂神魂、投入凡间的另一半。只是这半魂,承袭了本体的重伤与破碎,更因那源于本源的撕裂,脆弱得如同琉璃,随时可能彻底崩散。
每一步踏出,都沉重得仿佛拖着整个九重天的枷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遍布全身、深可见骨的灼痛。这痛,并非源于跋涉的艰辛,而是天上刑台每一次雷鞭落下时,跨越虚空、同步传递到凡间半魂之上的撕裂之刑!
“呃啊——!”
又一道紫金雷鞭撕裂九霄,狠狠抽落在九重天那具残破的躯体之上。凡间的白九思如遭重击,身形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几乎扑倒在地。他死死捂住心口,指缝间瞬间渗出温热的液体,不是汗,是血。一道狰狞的、皮开肉绽的鞭痕,凭空出现在他左肩至后背的衣袍之下,迅速将白衣染透。那伤口边缘甚至跳跃着细微的、未散尽的雷弧,发出滋滋的轻响,灼烧着空气。
白九思没有想到的是,这半身的残魂不过刚落入凡间,天道便有所感应的降下了规则约束,仙,不可在凡间随意动用灵力。若是还是全盛期间,白九思便是硬扛规则也不过是略微反噬罢了,可是此刻,那半身的残魂,那从主身蔓延过来的雷鞭,不过是强行使用灵力赶路片刻,便已让这半身魂魄几乎差点溃散,无法凝聚凡体,而失去凡体的仙神魂魄,在凡间只会更加受到天道的排斥和约束,只好咬牙有着那凡间武学赶路,索性离那处已是不远。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每一次呼气都喷薄出浓重的血腥气。额头冷汗如瀑,沿着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滴入尘土。那双曾映照九天星辰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神却如同淬火的寒铁,死死盯着前方——那是父神庙的方向。
他感觉得到,越来越近了。那源自同根混沌精气的微弱共鸣,属于花如月的、此刻正被无边绝望浸透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指引着他。
“如月…十安…” 破碎的音节从染血的齿缝间艰难挤出,带着灵魂深处的战栗。他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抠入掌心,用更剧烈的痛楚强行压制住来自天上的撕裂之痛,再次迈开灌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朝着那渺茫却唯一的希望奔去。
眼前的山路仿佛没有尽头,林间的风声呜咽如泣。时间,这世间最冷酷的刽子手,正挥舞着无形的刀刃,斩向他生命中最珍视的一切。他能感觉到,那维系着幼小生命的微弱火焰,正在急速地黯淡、摇曳,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于无边黑暗。
“快…再快些…” 他在心中无声嘶吼,凡躯承受着双重酷刑,榨干每一丝残存的气力,只为在那无可挽回的结局降临前,赶到她们身边。
当他终于拖着残破不堪的半魂之躯,撞开那扇半掩的、沉重而冰冷的父神庙大门时,映入眼帘的景象,瞬间将他本就破碎的神魂彻底冻结。
幽暗的神殿内,唯有神龛前几盏长明灯摇曳着昏黄微弱的光。巨大的父神石像端坐于高台之上,面容模糊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石刻的眼眸低垂,空洞而漠然地俯视着下方的渺小生灵。
就在那冰冷的神像脚下,一个绯色的身影,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折殆尽的残花,深深跪伏于冰冷的石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