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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幻痛与掌心**

死敌的法则

祭奕瑾的左腿,如同一个被诅咒的潘多拉魔盒。白天的剧痛尚能依靠强效止痛药和意志力勉强压制,但到了夜晚,当药物的效力减弱,身体陷入半睡半醒的混沌时,一种更诡异、更折磨人的痛苦便悄然降临——幻痛。

受伤的神经在黑暗中疯狂地传递着错误的信号。明明腿被石膏牢牢固定着,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只脚在烈火中灼烧,被无数钢针穿刺,被无形的力量疯狂撕扯!那痛楚如此真实,如此剧烈,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扯碎!

这一夜,幻痛来得格外凶猛。

林清晏正伏在案头处理一份关于安置点防疫的紧急方案。帐篷里只有一盏台灯亮着,光线昏黄而安静。突然,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打破了寂静。

林清晏笔尖一顿,抬起头。

病床上的祭奕瑾身体剧烈地抽搐着,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痛苦地拧成一团。他无意识地想要蜷缩身体,却因为石膏的束缚而徒劳无功,只能发出更加痛苦的、断断续续的呻吟:“…火…烧…好疼…脚…撕开了…啊…”

林清晏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这是幻痛发作。医生交代过,这种源于神经损伤的痛苦,药物效果有限,只能靠病人自己熬过去。

他放下笔,走到床边。祭奕瑾的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惨白如纸,嘴唇被咬出了血痕,身体因为剧烈的幻痛感知而不受控制地颤抖着。那平日里总是带着戾气和挑衅的面容,此刻只剩下纯粹的、无法言喻的痛苦和脆弱。

“祭奕瑾?” 林清晏低声唤道,试图唤醒他,“醒醒,是幻痛。”

祭奕瑾毫无反应,仿佛沉溺在痛苦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他猛地伸出手,胡乱地在空中抓着,似乎想抓住什么来对抗那无形的折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濒死般的喘息。

林清晏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按住他胡乱挥舞的手臂,防止他伤到自己或者扯掉输液管。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祭奕瑾手腕的瞬间——

那只在空中乱抓的手,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猛地死死攥住了林清晏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林清晏都感到一阵生疼。那手指冰冷而颤抖,却带着一种绝望的、不容挣脱的力量。

“别…别走…” 祭奕瑾紧闭着眼,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回到了那个被巨石压住、冰冷绝望的雨夜,“…别丢下我…清晏…疼…好疼…”

又是“清晏”!

又是那带着全然依赖的称呼!

林清晏的身体瞬间僵住。手腕被祭奕瑾死死攥住的地方,传来冰冷的触感和剧烈的颤抖,那颤抖仿佛顺着他的手臂一路蔓延,直击心脏。祭奕瑾痛苦扭曲的脸,那一声声无助的“别走”、“好疼”,像一把把重锤,狠狠砸在他辛苦构筑的冰墙上!

冰墙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痕如同蛛网般疯狂蔓延。

理智在尖叫着让他抽回手,维持冰冷的距离。但情感,那被连日来的守护、被压抑的悸动、被此刻祭奕瑾赤裸裸的痛苦和依赖所催生的情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最后的防线!

林清晏反手握住了祭奕瑾那只冰冷颤抖的手。不再是之前的包裹取暖,而是用力的、十指紧扣的紧握!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和温度,通过交握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递过去。

“我在。”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颤抖的坚定,俯下身,靠近祭奕瑾的耳边,“祭奕瑾,我在!没有火,没有撕扯,你的腿好好的!那是幻痛!看着我!睁开眼睛看着我!”

或许是掌心传来的、那不同于冰冷器械的、带着生命力的温暖和力量;或许是林清晏那低沉而坚定的声音穿透了痛苦的迷雾;或许是那声“我在”如同锚点般稳住了他沉沦的意识…

祭奕瑾剧烈颤抖的身体奇迹般地缓和了一些,急促的喘息也渐渐平复。他浓密的睫毛颤抖着,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模糊,但在昏黄的光线下,他清晰地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林清晏的脸。

不再是冰封的冷漠,不再是无波的审视。那张清俊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焦急、担忧,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近乎心疼的紧张?额角因为用力而绷紧,镜片后的双眸深处,翻涌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却唯独没有厌恶和疏离。

林清晏…在担心他?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清晰的电流,瞬间击穿了祭奕瑾被痛苦占据的混沌意识。手腕上那紧握的力道如此真实,掌心传来的温度如此灼人。

“林…清晏?” 他声音虚弱,带着不确定的迷茫。

“是我。” 林清晏的声音放得更柔,紧握的手没有丝毫放松,“幻痛而已。深呼吸,跟着我,吸气…呼气…” 他引导着祭奕瑾的呼吸节奏,另一只手拿起温热的毛巾,动作极其轻柔地擦拭着他额头和颈间的冷汗。

祭奕瑾下意识地跟着他的节奏呼吸,目光却无法从林清晏专注而温和的脸上移开。手腕上被紧握的感觉,和额头上轻柔的擦拭,带来一种奇异的、令人沉溺的安抚感。那折磨人的幻痛,似乎真的在这奇异的氛围中,一点点退潮了。

他不再挣扎,只是疲惫地闭上眼,身体彻底放松下来,依旧紧紧攥着林清晏的手,仿佛那是唯一能对抗无边痛苦和黑暗的浮木。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沉重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在陷入深度睡眠的前一刻,他无意识地用指尖,轻轻挠了挠林清晏的掌心,如同一个无声的、带着依赖的确认。

林清晏的呼吸猛地一窒,身体瞬间僵住。掌心的微痒像电流般窜过全身,带来一阵酥麻的战栗。他看着祭奕瑾终于安稳沉睡的侧脸,感受着手腕和掌心那依旧存在的束缚感与微痒,冰封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碎成了齑粉。

他维持着俯身的姿势,一动不动,任由祭奕瑾紧握着自己的手。昏黄的灯光将两人交握的手投射在帐篷壁上,拉出长长的、紧密相连的影子。

冰墙之下,熔岩终于找到了出口,炽热的情感无声地流淌。

阿锋端着刚热好的营养粥掀开帘子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林清晏半跪在病床边,上身微微前倾,一只手被祭奕瑾紧紧攥着,另一只手还拿着毛巾搭在祭奕瑾的额头上。他低着头,目光沉沉地落在祭奕瑾沉睡的脸上,那眼神…复杂得让阿锋心惊。不再是冰冷,不再是疏离,而是交织着疲惫、担忧、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和一种近乎认命的专注。

而祭奕瑾,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紧地抓着林清晏的手,眉头舒展,嘴角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安心的弧度。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粘稠的、超越了看护者与伤患关系的宁静氛围。

阿锋的脚步停在门口,手里的粥碗差点没端稳。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前这一幕带来的冲击力,远超他之前所有的观察和猜测!这…这算什么?!

林清晏似乎察觉到了动静,缓缓抬起头。看到阿锋震惊的眼神,他脸上掠过一丝极其短暂的狼狈和慌乱,但瞬间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平静的情绪取代。他没有试图抽回被紧握的手,只是用眼神示意阿锋将粥放下,然后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

阿锋机械地将粥碗放在桌上,眼神复杂地在两人交握的手和林清晏平静的脸上扫了几个来回,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地退了出去。站在帐篷外冰冷的夜风里,阿锋第一次感到如此茫然和…恐惧。事情,似乎正朝着一个完全失控的方向滑去。

第二天上午,临时指挥部召开灾后重建的第一次正式会议。

林清晏换回了整洁的衬衫,额角的创可贴也换成了更小的透明敷料。他坐在主位之一,神情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专注,只是眼下淡淡的青黑泄露了昨夜的疲惫。

祭奕瑾无法下床,他的病床被临时推到了会议桌旁。他靠坐在床头,左腿依旧打着厚厚的石膏,脸色苍白,但精神尚可。他换上了干净的病号服,头发也梳理过,只是眼神深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玩味,时不时地扫过旁边正襟危坐的林清晏。

会议气氛凝重。各部门汇报着损失情况、安置点压力、防疫隐患、重建规划…问题堆积如山,资源捉襟见肘。争论不可避免地发生,尤其是在道路抢修优先级的分配和有限工程机械的调度上,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争得面红耳赤。

“通往矿区的道路必须优先打通!那里还有重要的设备资料需要抢救,也关系到后续重建的物资运输!” 林氏的一位项目经理据理力争。

“放屁!安置点北区的供水管道破裂,上千人等着喝水!这才是当务之急!” 政府民生部门的负责人拍着桌子。

“医疗物资运输通道被山体滑坡堵死了!药品进不来,伤患出不去!这才是人命关天!” 医疗组的代表声音焦急。

争吵声越来越大,意见僵持不下。主持会议的政府官员焦头烂额,目光不由得投向两位一直沉默的组长。

祭奕瑾懒洋洋地靠在床头,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石膏,嘴角噙着一丝看戏般的弧度,似乎并不打算开口。

林清晏眉头微蹙,目光扫过争吵的众人,又瞥了一眼身边事不关己的祭奕瑾,沉声开口:“安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瞬间让嘈杂的会议室安静下来。

“吵能解决问题?” 林清晏的目光锐利如刀,“道路抢修,按灾情紧急程度和影响范围重新排序。工程机械,分三班倒,24小时不停歇,优先保障生命通道(医疗)和基本生存通道(供水)的打通。矿区的设备资料,”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祭奕瑾,“祭组长,我记得你们祭氏有一支擅长山地快速索降和轻型设备吊运的专业队伍?”

祭奕瑾敲击石膏的手指停了下来,挑眉看向林清晏。他没想到林清晏会突然点他,更没想到林清晏连他手底下这支不常动用的特殊队伍都清楚。

“有。” 祭奕瑾言简意赅,眼神带着一丝玩味,“怎么,林组长想借兵?”

“不是借,” 林清晏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是联合指挥部的统一调度。你的人负责索降进入矿区核心,评估设备损毁情况,抢救关键数据。重型机械打通道路后,再运出重要部件。这样既不耽误生命线抢修,也能最大限度挽回损失。祭组长,有问题吗?”

林清晏的方案清晰、高效,兼顾了各方核心诉求,更巧妙地将祭氏的特殊力量纳入了公共救援体系。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提议,而是一个成熟的、需要祭奕瑾配合执行的命令。

所有人都看向祭奕瑾。这位桀骜不驯的祭家少爷,会甘心被林清晏这样“调度”吗?

祭奕瑾盯着林清晏看了几秒,那双桃花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他想起了昨夜那紧握的手掌,那低沉的“我在”,还有此刻林清晏眼中那份纯粹的、为大局考量的冷静。最终,他嘴角勾起一个近乎邪气的弧度,懒洋洋地开口:

“行啊。林组长指挥若定,我祭奕瑾…当然配合。” 他刻意拖长了语调,眼神却带着一种只有林清晏才能读懂的、深沉的探究。

会议继续进行。后续的议题在林清晏高效的梳理和果断的决策下,以及祭奕瑾出乎意料的配合下(虽然他只是偶尔懒洋洋地补充一两句关键信息),推进得异常顺利。两人之间,没有一句多余的交流,更没有往日的针锋相对。但一种无形的默契,却在争论的平息、方案的敲定中悄然流淌。

林清晏专注地签署着文件,祭奕瑾的目光则长久地落在他签字的侧影上。

阳光透过帐篷的缝隙,落在林清晏握着钢笔的、骨节分明的手上。祭奕瑾的指尖,仿佛还能回忆起昨夜紧握时,那掌心传来的、令人心安的力度和温度。

冰墙已碎,熔岩奔流。而这第一次心照不宣的“合作”,如同在废墟之上悄然点燃的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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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完)**

**下一章预告:** 清醒后的尴尬?如何面对十指紧扣的昨夜?情感升温下的试探升级?重建中的危机与并肩作战?阿锋的担忧会否转化为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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