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苏醒的,是嗅觉。
……
在彻底恢复意识之前,黎簇先感受到的是消毒水那熟悉而刺鼻的气味。他想要睁开眼睛,可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干裂的嘴唇微微颤动,只是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喉咙深处传来火烧般的灼痛。
不知在黑暗中漂浮了多久。
当阳光刺得他眼皮生疼时,少年涣散的瞳孔终于能够聚焦,映入他眼帘的是医院病房单调苍白的天花板。
【……原来,我还活着吗?】
这个认知缓慢的浮现在黎簇的脑海里。
他神色愣愣的,似乎不太能相信这个事实。
——他从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汪家,从那些纠缠的诡计阴谋中,活着出来了的事实。
他好像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可他稍微动了一下,浑身立刻传来散架般的剧痛和深深的无力感。从颅骨,到膝盖……遍布浑身的伤告诉他,那不是梦。
“你醒了。”
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音色清润,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穿透力。
黎簇:“?!”
少年猛的转过头——这个动作太急,让他眼前一阵发黑。待视线恢复清明,他看见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
黎簇记得他。
解雨臣。
宝胜公司的董事长。
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粉色衬衫,却丝毫不显女气,反而衬得他气质矜贵非凡。那张俊秀精致的面孔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惊艳,但比起上次短暂的接触,此刻他周身散发的气场如此慑人,让人不敢直视。
“你的伤势很严重,需要静养几个月。”解雨臣语气平淡,仿佛在讨论天气一般,“正好,汪家最近反扑得厉害,你安心待在这里养伤——这家医院很安全。”
他微微前倾,将一杯水放在床头柜上:“所有费用我会负责,包括你之后的生活。解家还不至于养不起一个孩子。”
【因为我的伤吗?因为我做到了“棋子”该做的事情?】
【……仅此而已?】
若是从前的黎簇,或许不会多想。但在汪家的这几个月里,流淌的鲜血逼着他成长,目睹的死亡激出了他骨子里的疯狂。当初那只小狼崽已经长出锋利的獠牙。
“徐雾呢?”少年沙哑的声音里带着冰冷的质询,“她在哪儿?她有没有事?”
“……呵。”
解雨臣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说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敢用这种语气、这种眼神在他面前放肆了。
但他没有生气。
【挺好的。】
【——现在,他这副模样,还能在徐雾面前伪装成那个单纯无辜、需要保护的弟弟吗?就算他想骗,小夫人那越来越敏锐的洞察力,会发现不了他身上的变化吗?】
解家自然养得起一只逐渐露出爪牙的幼狼。这个承诺,解雨臣没打算违约。
……尤其是,他知道,徐雾不可能不担心黎簇。
留着这只对她而言意义不同的狼崽子,利大于弊。
*
*
*
药液里大概加了镇定成分,黎簇在和解雨臣短暂对峙后,又昏昏沉沉的睡去。
这一次,他睡得并不安稳。
——黑飞子的阴影、沙漠中的绝望、还有他听到汪家人提到“徐雾”这个名字,渗出粘稠欲求时,所有的担忧和憎恶……一切的一切,交织成混乱的噩梦,将他拖入黑暗的深渊。
“啊!”
当他再次挣扎着醒来时,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床头灯。
有人正背对着他,纤细的手指轻轻调整着输液管上控制流速的滑轮,灯火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那身影,他非常熟悉,绝对不会认错。永远不会。
听到了他的声音,女孩转过头来,神色喜悦又担忧,琉璃般的眼睛里折射出温柔的碎光。
“雾姐?”
黎簇喃喃出声,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的恍惚。
一时间,他竟有了恍若隔世之感。
徐雾的声音很轻:“你终于醒了?小黎簇,你这一觉睡了好久。”
如此熟悉的画面,如此熟悉的场景。似乎,中间那几个月的分离没有发生,那些血腥和残酷未曾出现,他只不过是在某个平常的午后睡过了头。
黎簇不由得失声。
他怔怔的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贪婪的用目光描摹着她的面容。
被他这么盯着,徐雾的眼神也逐渐变成了:?
【他这是怎么了?是伤口疼,还是头疼?】
她下意识的抬起手,想要去探探他的额头温度。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少年皮肤的那一刻——
黎簇猛的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动作快得甚至带倒了床边柜子上的一个空水杯。
“黎簇?!”
徐雾真的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到。
下一秒,她就陷进了一个怀抱中。
——这个拥抱太烫,也太用力了,几乎要让徐雾窒息。
少女本能的想要把他推开。
……
可是,当她感受到少年身躯止不住的颤抖,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中压抑的哽咽时……所有的动作都停住了。
良久。
徐雾回抱住了他紧绷的脊背,一下一下,无声地拍抚着,如同安抚一只受惊过度的幼兽。
他们紧紧相拥。
*
“这画面,真温馨啊,是吧?”
门外,有谁这样轻轻的感慨了一声,语气难辨。
然后,他迈开腿,走进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