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冰凉，血正一股一股地从他胸口那几个大口子里往外冒，浸透了黑乎乎的袍子，流了一地。西弗勒斯·斯内普觉得自己像条被扔在案板上的鱼，喘气都费劲，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沫子，呛得他眼前发黑。看东西都像隔了层红雾。
模糊的视线里，有个人影凑近了。轮廓有点变形，但那双眼……那双眼在昏暗的光里，亮得扎人，里面全是恨，清清楚楚的恨。
是哈利·波特。
斯内普喉咙里嗬嗬作响，又涌上一口血。真像他爸，詹姆·波特那个混蛋。可偏偏……偏偏长了这样一双眼睛！那绿色，鲜亮得刺眼，跟夏天刚被雨水洗过的新叶子一模一样。
那是莉莉的眼睛。莉莉·伊万斯的眼睛。
这一下，比狼人爪子撕开的伤口疼多了，疼得钻心。脑子里像有根绷了十六年的弦，“啪”地一声断了！那些被他死死摁住、忘得一干二净的东西——那些又甜又苦、要了他半条命的玩意儿——像开了闸的洪水，轰地一下全冲回来了！瞬间把他拍懵了。
记忆碎片像刀子，狠狠扎进他快散架的脑子里。
1975年夏天，热得像个蒸笼。五年级的西弗勒斯·斯内普，瘦得跟麻杆似的，脸色惨白，刚从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冲出来，气得浑身发抖。他听见埃弗里和穆尔塞伯那两个混球，用下三滥的话议论莉莉·伊万斯，那个红头发、绿眼睛的格兰芬多姑娘。他上去拦，结果只换来一顿嘲笑和推搡。
“滚开，鼻涕精！那是你的小泥巴种相好？”埃弗里那油腔滑调恶心死人。
“就你？省省吧！”穆尔塞伯的唾沫星子喷了他一脸。
羞辱感烧得他脑门发烫。他只想立刻找到莉莉。湖边那棵大树下，她果然在。阳光照在她红头发上，亮闪闪的。可她身边站着波特、布莱克，还有那个跟屁虫彼得。波特正显摆着一个金玩意儿，布莱克在旁边笑得像抽风。
“莉莉！”斯内普的声音又干又尖，他自己听着都别扭。他冲过去，一把抓住莉莉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她皱起了眉，“跟我走！离这些……这些玩意儿远点！”他恶狠狠地瞪着波特他们。
波特脸上的笑立刻没了，换上那副欠揍的傲慢样：“哟，瞧瞧谁啊？斯莱特林的耗子钻出来了？撒手！”
布莱克像条护食的狗，往前一步挡着莉莉，冷笑：“听见没？让你滚！”
莉莉用力甩开他的手，绿眼睛里又是惊讶又是受伤：“西弗勒斯？你发什么疯？”
“发疯？”斯内普声音都劈叉了，指着波特，“你听见他们在休息室说你什么了吗？‘泥巴种’！他们就这么叫你！埃弗里！穆尔塞伯！”他吼了出来，被同伴背后捅刀子的愤怒和被人瞧不起的憋屈彻底冲昏了头。他又想去抓她胳膊，“你不能跟他们在一块儿！他们……”
“够了！”莉莉的声音像冰碴子，一下子把燥热都冻住了。她猛地退开，躲开他的手，那双总是带笑的眼睛，现在冷得像冰，直直戳着他，里面是震惊、愤怒，还有……失望透了。“他们说什么，是他们嘴贱！他们是混蛋！可你呢？”她气得声音发颤，“你跑来告诉我这些，然后就像抓小鸡仔似的想把我拖走？我是没脑子还是没腿？还是说……”她深吸一口气，胸口起伏，眼神刀子一样，“……你也觉得他们骂得对？！”
最后那句话，像根毒针，狠狠扎进斯内普心窝子。他懵了，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想让她远离波特、证明自己才是对她好的那股邪火。他根本没管住自己的嘴。
“我没有！我只是……”他急着辩解，话都说不利索，“你不懂！他们……”
“我不懂什么？”莉莉冷得像块冰，“我不懂你现在像个疯子？我不懂你跑过来冲我嚷嚷，就因为波特在这儿？”她指着旁边看戏的詹姆，“还是你觉得，我跟谁说话，得先跟你打报告？得让你跟个主子似的管着我？用这种……这种法子？”她看着他再次伸过来的、带着急切和想控制的手，眼神像看什么脏东西。
“不！莉莉，我只是……”斯内普想解释，想抹掉她眼里那让他心碎的光。他伸手又想抓她，好像这样就能把她拉回来。他太怕失去她了，怕得要死。恐惧和愤怒烧光了他最后那点理智。
“别碰我！”莉莉像被烫着似的挥开他的手，身体绷得紧紧的。那双曾是他整个世界的绿眼睛，现在只剩下冰冷的怒火和彻底的决绝。“我没兴趣听你这种人对我指指点点！”她盯着他，一字一顿，清楚得吓人，“你跟他们，一路货色！西弗勒斯·斯内普！一样的自大！一样的讨人厌！”
空气好像冻住了。连波特和布莱克都看傻了。斯内普只觉得血全冲上了头，又瞬间冻成冰。难堪和被当众羞辱的愤怒淹没了他。他想都没想，那个在斯莱特林休息室听来的、最脏的词儿，在疯狂的报复心驱使下，脱口而出：
“你……你这个……恶心的泥巴种！”
话一出口，时间停了。
莉莉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没了，惨白惨白。那双绿眼睛猛地睁大，里面的怒火一下子被更深的、难以置信的痛取代——像被最信任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她看着斯内普，眼神空得吓人，好像第一次真正认识他。
死一样的安静。
斯内普自己也僵住了。那词儿像烧红的烙铁，烫了他的嘴，更把他自己推进了地狱。他张着嘴，喉咙里像塞了东西，想收回，想解释，恨不得立刻死掉。但晚了。
莉莉的嘴唇哆嗦着，没发出一点声音。她就那样看着他，用一种彻底死心、冷到骨子里的眼神，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里，再没一点过去的温度、理解、情分。只剩彻底的切割。
然后，她猛地转身，红头发甩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阳光在她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每一步都像踩在斯内普碎掉的心上。
“莉莉！”斯内普发出一声绝望的、野兽似的嚎叫，下意识想追。
“滚开，鼻涕精！”詹姆·波特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狂喜和鄙夷，他猛地抽出魔杖，一道红光“嗖”地射出来，狠狠打在斯内普胸口。
砰！
斯内普被打得飞出去，摔在滚烫的地上，吃了一嘴土。他挣扎着抬头，视线模糊，只看到莉莉越走越远的背影，一次也没回头。她消失在城堡的阴影里，像光被关上了门。
太阳还是那么毒，树叶一动不动。世界死寂一片，只剩下斯内普胸腔里那颗被自己亲手砸碎的心，在尘土里抽抽。那个词——“泥巴种”——像个丑陋的疤，永远烙在了那个被他自己毁掉的午后。
脑子里这些翻江倒海的痛，比身上的伤更致命。斯内普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泊里，身体猛地一抽。
模糊的视野里，哈利·波特那双酷似莉莉的绿眼睛，因为警惕和震惊瞪得老大，魔杖还死死指着他。
斯内普拼尽最后一点力气，那只沾满自己血、抖得不像话的手，像从坟里伸出来似的，猛地抬起来！他没去挡魔杖，而是一把死死抓住了哈利的手腕！力气大得让哈利浑身一震。
“呃……啊……” 破碎的声音从他撕裂的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子。他死死盯着那双绿眼睛，好像要穿透它们，看到那个早就消失在雨夜里的人。
“拿……我……的……命……” 他嘶吼着，每个字都像从滚烫的烙铁上撕下来，用尽了他最后那点活气儿，还有心里憋了十六年、绝望透顶的念头，“……换……她……的……命——！”
这一次，不是为了一句冰冷的遗言。
这一次，他是把自己烧成灰，去求一个早就没指望的原谅。
嘶哑绝望的声音在血腥的空气里荡开。哈利整个人僵住了，绿眼睛里纯粹的恨意第一次被巨大的、懵圈的震惊盖住了。他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被那只冰冷血手死死抓住的手腕，又猛地抬头，撞进斯内普那双烧着地狱火、深处却一片悲凉的黑色眼睛里。
时间好像卡在了这血腥又疯狂的一刻。
斯内普攥着哈利的手腕，像抓着救命稻草。他喘着粗气，每一次都带出血沫。那声嘶吼耗光了他。但他没松手，反而用另一只还能动的手，抖着，费力地摸向自己血糊糊的长袍内袋。
指尖碰到一个冰凉的小玻璃瓶。他费劲地掏了出来，瓶子上全是血手印。里面装的，不再是银白色的快乐记忆。
是翻滚的、浓稠的、像掺了墨汁和血的灰黑液体——那是他刚被硬塞回来的、痛得要死的记忆碎片：戈德里克山谷冰冷的雨夜，抱着莉莉尸体的绝望，十六年当卧底时摸着黑魔标记的恶心和厌弃，还有……还有那棵大树下，阳光刺眼，他亲口吼出的那句“泥巴种”。
是他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一辈子，所有痛苦和后悔熬成的毒药。
他喉咙里嗬嗬作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那冰凉的小瓶子，硬生生塞进了哈利被他攥着的手里。冰凉的瓶子贴着哈利温热的掌心。
“拿……去……” 斯内普的声音弱得快听不见了，但眼神死死钉在哈利震惊茫然的绿眼睛里，像要把自己碎掉的魂儿都钉进去，“……看……！”
最后一个字几乎没声儿了。抓着哈利手腕的那只血手，突然没了力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那双刚才还烧着火的黑眼睛，光正在飞快地灭掉，像烧尽的炭。看东西开始模糊、变黑。最后还能看清的，是头顶那双因为震惊瞪得溜圆的、碧绿的眼睛。里面没了波特的傲慢和恨，只剩下纯粹的、被砸懵了的茫然，像被石头砸乱的两潭深水。
那水里……映出了他。西弗勒斯·斯内普。惨白的、糊满血的、快死的脸。清清楚楚，完完整整。
就像……很久很久以前，在那片阳光照着的湖水边，莉莉笑着低头看他时那样。
黑暗温柔地、彻底地把他裹住了。最后一点意识散掉前，他好像真的在那片冰冷的绿色里，看到……一点点微弱的光？一闪就没了。
他沉进了无边无际的、永远的安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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