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里的书堆

哈利跟着那抹迅速消失的黑袍衣角，像被无形的线牵着，飘出了安静的图书馆。眼前的灰扑扑的景象又是一阵晃动，像搅浑了的水。

等再清楚时，他发现自己还在图书馆里。不过时间好像往前推了一点，或者往后推了？光线差不多，还是那种午后有点昏沉的感觉。斯内普又回到了那个最靠里的、光线阴暗的角落桌子旁。

这次他坐得离书架更近，几乎把自己嵌进了书架的阴影里。桌上堆的书比上次还多，像两座摇摇欲坠的小山，把他瘦小的身子都快埋起来了。他埋着头，黑头发垂下来，完全挡住了脸，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躲在硬壳里的蜗牛。只有握着羽毛笔的手露在外面，在羊皮纸上沙沙地移动，写得飞快。

哈利飘过去一点，看清了他正在写的东西。不是作业，羊皮纸上画满了复杂的魔药配料表，旁边还标注着细小的、他自己才看得懂的笔记符号，字迹又密又小。他在研究什么，非常专注，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离他不远，靠近窗户那张桌子旁，莉莉、玛丽，还有一个叫艾丽斯·隆巴顿（纳威的妈妈）的格兰芬多女生坐在一起。她们也在看书或者写作业，但气氛轻松得多。莉莉小声跟艾丽斯讨论着一个魔咒的发音问题，玛丽则一边翻书一边小声抱怨魔药课的论文太难熬。

“哎，你们说，”玛丽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点神秘兮兮的表情，朝斯内普那个被书堆淹没的角落抬了抬下巴，“他整天这么闷头看书，不憋得慌吗？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她语气里有点好奇，还有点轻微的不可思议。

艾丽斯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小声说：“可能……人家就喜欢安静吧？” 她性格比较温和。

“谁知道呢，”玛丽耸耸肩，“反正我觉得挺吓人的。你看他那样子，跟个……嗯……” 她没找到合适的词，但意思大家都懂。

莉莉没参与讨论。她只是抬起头，也朝那个角落望了一眼。视线越过堆得高高的书堆，只能看到一顶油腻的黑发顶和一只握着笔飞快移动的手。她的目光在那只手上停留了几秒，那只手很瘦，指节突出，但动作非常稳定有力。她没说什么，低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但哈利注意到，她翻书的动作似乎慢了一点。

就在这时，图书馆入口处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点肆无忌惮的说笑声，虽然压低了，但在安静的环境里还是很扎耳。

詹姆·波特和小天狼星·布莱克又来了。詹姆还是老样子，眼睛亮亮地直接朝莉莉她们这边走。小天狼星跟在他身后，懒洋洋地扫视着图书馆，目光掠过斯内普那个角落时，嘴角习惯性地撇了撇，带着点毫不掩饰的轻蔑。

“嘿，女士们！”詹姆拉开莉莉旁边的空椅子坐下，声音带着笑意，“还在跟古代魔文死磕呢？” 他很自然地把手搭在莉莉椅背上，探头去看她摊开的书。

莉莉身体几不可察地往旁边让了让，避开了他搭上来的手。她没抬头，只是“嗯”了一声，继续看书。

“下午的天气多好啊，”詹姆似乎没在意，兴致勃勃地说，“窝在图书馆多可惜。要不要出去透透气？我知道一个地方……”

“詹姆，”莉莉打断他，抬起头，语气平静但有点疏离，“我在写论文，需要安静。” 她的绿眼睛看着他，带着点明确的拒绝。

詹姆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哦，行，行！安静，没问题！我陪你待着，保证不吵你！” 他说着，真的从自己书包里（哈利怀疑他根本没带书）掏出一本皱巴巴的《魁地奇溯源》，装模作样地翻看起来，但眼睛时不时就瞟向莉莉。

小天狼星靠在旁边的桌子上，抱着胳膊，看着詹姆那副样子，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他无聊地四处张望，目光又一次落到了那个阴暗的角落。他看着那个几乎被书山淹没、连头都不抬的身影，嘴角那抹轻蔑的笑意加深了，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鄙夷。他甚至抬起下巴，朝那个方向扬了扬，无声地对着詹姆做了个口型，看嘴型像是“看那边”。

詹姆顺着他的目光也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斯内普，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随意地耸了下肩，似乎觉得那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莉莉身上（或者说放回莉莉身上装样子）。

角落里，年轻的斯内普握笔的手猛地一顿。笔尖在羊皮纸上戳出了一个深深的墨点，迅速晕染开一小片污渍。哈利看到他低垂的头颅似乎更往下缩了缩，肩膀紧绷得像两块石头。他没有抬头，没有看任何人，但他握着羽毛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指关节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微微地颤抖着。那轻微的颤抖，在寂静的空气中，只有哈利这个旁观者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是一种被无形的目光刺伤后，强忍着屈辱和愤怒的颤抖。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几秒钟，然后，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翻涌的情绪都压下去。他不再理会那个墨点，继续在污渍旁边飞快地写着，字迹更加潦草用力，仿佛要把所有的精力都倾注在笔尖，借此隔绝掉外界那些让他感到痛苦和难堪的一切。他把自己更深地埋进了书堆的阴影里，像要把自己砌进一堵沉默的墙。

莉莉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又朝角落看了一眼。这次，她只能看到书堆后面那一小片更深的阴影。她轻轻地蹙了下眉，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低下头，拿起羽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几个字，又划掉了。她的心思显然也不太在论文上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页的沙沙声，羽毛笔划过纸面的轻响，还有詹姆偶尔压低声音、试图找话题的嘟囔。但这安静底下，哈利却觉得比刚才更加沉闷。他能感觉到角落里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阴冷和压抑，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头。那堆高高的书，像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了阳光和热闹，也隔开了一个少年所有的痛苦和自尊。平淡的午后，安静的图书馆，只有那书堆后面无声的颤抖，泄露着不为人知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