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赘 第二章

王一博记忆中的幼年时期，是撕裂且美好的。

　　他有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妈妈，还有世界上最好的哥哥。他们三个人把他放在手心里，合起手掌以温润的亲热包裹他，让王一博如同在温室中一般幸福。

　　幸福。王一博不知道这个词是否合适。

　　软糯可爱的小孩子，被大人们捧着，爱着，举到空中，给他最新鲜的空气，和最美好的风景。

　　连夹到他碗里的菜，都是精挑细选，从菜盘子里夹的最好吃的那一口。

　　看着盘子里的排骨和青菜堆起一座小小的山包，王一博眨着眼睛，咽了几口唾沫就转向坐在一旁的肖战。

　　“哥哥，你怎么不吃？”小孩子的眼睛亮亮的，睫毛长长的，看着肖战，好像看着全世界。

　　“不吃。”肖战在桌子底下捏了捏王一博的小手，托着他的手腕把他手放在桌上，“吃饭，注意吃相，双手放桌上。”

　　王一博点了点头，明明这话爸爸妈妈说过无数次，可他就偏偏只听哥哥的话。

　　坐在桌子另一旁的夫妻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又不约而同地看向肖战，欣慰而满意地微笑。

　　王一博打生出来就没离开过家，吃饭咸淡都被肖战养得出一点差池就一口吃不下去。娇贵，公主似的小孩子，活在这个千疮百孔的家里。

　　肖战为他挡住了弹孔，留下光亮又温柔的那一角，告诉他，这就是你成长的地方，我们的家。

　　相比起来，王一博还是更喜欢吃肖战做的饭。八岁的小孩子哪里懂得“学业重没功夫”的道理，但凡哪天肖战早爸爸妈妈先回家了，他就拽着哥哥的胳膊，嚷着让他给自己做饭吃。

　　无一例外地，肖战都会答应他。

　　十八岁，正是高考备战的最后关键一年，在所有同学都在埋在各种试卷里苦学时，肖战分出了四分之一的时间，来照顾自己年幼的弟弟。

　　早在一年之前，他便考出了优越的雅思成绩，老师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也依然没有止住他想要赴英留学的心思。

　　原因很简单。闭塞、沉闷的家庭环境让这个正值青春的少年人烦躁不堪。说想要逃离，也并不夸张。而他唯一舍不得的，便是那个刚刚经历了重创失忆过后的弟弟。

　　他要怎么欺骗，又要怎么掩饰。

　　清炒芹菜和红烧排骨端上餐桌的时候，母亲推门而入，肖战脸上原本洋溢的笑收了几分。王一博坐在桌边，咬着筷子晃着脚丫，盯着油亮亮的那块排骨，直到母亲走近摸了摸他的头发，他才抬起头来，看着身边的两人傻笑。

　　“你爸今天不回来吃饭，公司有事。”女人敛去一身的风尘仆仆，拐去卫生间洗手。肖战“嗯”了一声，从厨房又端出一锅鸡汤。

　　“吃饭吧。”他把王一博直勾勾盯着的那只排骨夹到他碗里，浇了一勺汤汁，米饭被肉汁浸成金黄的颜色，王一博被馋呆了，“吸溜”一声，口水滴了下来。

　　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吃哥哥做的菜？王一博满嘴油亮，嘴角沾了一只黑芝麻，小孩子边嚼着饭边自己悄悄想着，想不出来为什么，于是决定不想了。

　　夜晚，王一博照常抱着肖战的衣服睡觉。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从他有意识开始，他总是抱着肖战的衣服才能睡得着。

　　小孩子把嫩生生的脚丫塞进哥哥的衣服里，脚趾头挨着硬硬的纽扣和拉链，可他越抱越紧，整个身体缩起来，把衣领捂在鼻子上。

　　王一博埋着自己，狠狠地嗅。

　　衣服上沾着肖战的味道，王一博不知道那是不是香味，反正是好闻的，一种丝丝缕缕窜进他鼻间的味道，似乎还保留着肖战的体温，很暖和，很舒服。

　　王一博便这么抱着肖战的衣服，张着嘴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肖战悄悄走进来戳破他的鼻涕泡，看着衣服上干过一层又盖上一层的口水，揉揉王一博的头发，“一博，起床，上学了。”

　　窗帘拉开，太阳晒着小孩子的屁股，王一博用肖战乱成一团的的衣服抹了抹嘴巴，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抬着头，看到逆光中头发泛着金光的哥哥。

　　他被肖战从床上拱到餐桌，只是吃了一口粥，便知道，这粥不是肖战做的。小孩子抬起委屈巴巴的眼睛，肖战被他看得心虚，把豆腐乳往王一博面前推了推，“早上起晚了，去旁边早餐铺买的。”

　　今天，是王一博失忆后第一天上学。

　　学校的一切，对王一博来说，都是新的。

　　他的世界里，除了爸爸妈妈和肖战，又出现了新的人。小孩子握着书包带，被哥哥打着气推进崭新的小学校园，回头是殷切的哥哥和爸爸妈妈，向前走，是未知的校园生活。

　　很幸运的是，他在这里遇到了刘高程。

　　第一天进学校，王一博就学到了一个并不常见的成语——人五人六。然而更巧的是，这词跟刘高程太搭。在所有的小朋友都穿着运动衣运动裤子时，刘高程穿着带小领子的格子衬衫，平整得只剩一条竖褶的裤子，和一双崭新的耐克运动鞋。

　　那只洒脱的勾子，不仅把他这身的档次勾起来，也勾起了王一博的好奇心——这个牌子，他只在商场的柜台上见过。闪闪发光的鞋子，就像这时候站在他身前挑了挑眉毛的刘高程。

　　过了好几年，王一博才知道刘高程的这副架势有一个新的形容词——油腻。

　　“我叫刘高程，我爸是咱们学校的教导主任。”

　　王一博抬着头，看向闪闪发光的刘高程，手里握着一只铅笔——他还不怎么会握笔，姿势像个拳头。

　　“我告诉你个秘密，”刘高程神秘兮兮地坐到他身边，凑近王一博的耳朵，“我是咱们班年龄最大的。”

　　秘密这个词，太有诱惑力。王一博扔了铅笔，眨眨眼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今年八岁，你们都是七岁。”

　　王一博呆呆地看着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我也八岁。”

　　“你骗人吧！”刘高程蹙了眉，“我爸说了，大家都该是七岁，你怎么就八岁了？”

　　“我真的八岁。”王一博认真地又掰了一回手指头，郑重地点点头，“真的八岁。”

　　小孩子歪着脑袋，慢吞吞地想自己为什么是八岁，为什么自己比别的小朋友年龄都大一岁。

　　最后王一博想通了，自己大一岁，就是自己更厉害的意思。

　　当天回家，王一博就把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告诉了肖战。他学着刘高程的样子，神秘兮兮地凑到肖战耳边，告诉他，这是秘密，自己乖极了，这个秘密谁也没说。

　　紧接着，他挺直了背，问肖战，“哥哥，我为什么会比别的小朋友大一岁？”

　　夹菜的筷子骤然停住了，肖战看向王一博求知若渴的眼睛，心跳漏了一拍。

　　事实，他怎么可以告诉王一博。

　　肖战只是顿了一下，把盘底的一片土豆放在王一博盘子里，嘴角扬了扬，“因为你比他们厉害。”

　　看吧！王一博骄傲地想，我就说，我一定比别人都厉害。

　　这天，是肖战在王一博脸上看到最多笑容的一天。新鲜的校园生活，让这个小孩子有了不同于家庭的体验。

　　晚上，王一博缩进了肖战的怀里酣睡，口水流了肖战一身。

　　肖战失眠了。弟弟连做梦都在笑，好像真的开心极了，好像连梦里，都在想着自己“更厉害”这件事，梦着自己披着超级英雄的披风，站在世界的顶端挺着胸膛，骄傲地说，我是最厉害的啊！

　　可他还能瞒多久？肖战将王一博抱得更紧，弟弟软乎乎的脸蛋挤在自己前胸。

　　不管瞒多久，他都要瞒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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