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妈妈说你要离开,是真的吗?”
哥哥真的会离开吗?王一博不敢想。“离开”是什么意思,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吗?小孩子脸上全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眼泪,亮晶晶的一片。
肖战看着,只觉得心疼。
他会离开王一博。肖战心里是这样想的,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当然不会离开啊,一博,”为了让弟弟信服,他蹭了蹭他的眼角,抹去快要掉落的眼泪,“你在想什么呢?”
“哪道题不会?哥给你讲。”他把王一博引到课桌前坐下,看着小孩子乱七八糟的作业本,皱了皱眉,“为什么写得这么乱?”
王一博抠着手指头,抿着嘴巴,看着肖战有些生气的表情,方才的委屈也一扫而空了,只剩下要怎么解释自己糟蹋作业本这个事情。
“刘高程画的。”王一博绷着嘴,挤出来这五个字——再多的解释他也说不出来了。小孩子挠挠头,推了推肖战的肩膀,“我都会了,不用哥哥讲了。”
肖战看着弟弟挖空了脑袋才撒了这么一个根本圆不上的谎,忍俊不禁地抱起胳膊,歪起了脑袋,“你再说一遍,谁画的?”
“刘高程。”王一博垂下头,声音像蚊子一样。
“谁?我听不见。”
“刘高......”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见了。
“谁?你再说一遍。”肖战把耳朵凑近王一博的嘴巴,湿润的气息细细地喷过来,带着独属于小孩子的奶味儿。
“我画的。”王一博快要哭了,刚刚还没干掉的眼睛现在又蒙了浅浅的一层,肖战知道,他这是才真的把刚才偷听到自己和母亲的谈话忘了。
“你为什么画成这样呀?”肖战粗略地翻了翻王一博的作业,很多字被铅笔涂得黑乎乎的,手再一蹭,那作业本简直脏得擦都擦不干净,“上课净干这些了?”
“没有……”王一博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无力地反驳。
“下次再看到你这样,就要打手心咯。”肖战这样说着,声音却极尽温柔。王一博眼睛骨碌碌转了下,一下子抱住肖战的腰。
“下次不会了,哥哥不要打我。”
突如其来的撒娇,肉乎乎的小身体就这样撞进自己怀里,软软的一团,让肖战瞬间连呼吸都忘了。
他怎么可能舍得打王一博的手心,他恨不得每天把他揣在口袋里,为他挡住一切可能让他痛的东西。
两年前的那场祸事,在这个寒凉的夜里,又走近肖战的梦境。
回忆是潮水是随时会爆裂的定时炸弹,它来了,我就土崩瓦解。
与自己紧紧依偎的男孩,是七岁的王一博,是他刚刚认识的弟弟。
肖战的声音是颤抖的,叫出的名字熟悉而陌生。
“一博。”
嘴唇一张一碰,便将这个名字唤出,又简单,又艰难,“我是你哥哥。”
握住男孩手指的是温热干爽的手掌,承载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和疼痛。
“嗯,哥哥。”
“对,哥哥。”
回忆旋转着而来,席卷他这么久所塑造的所有美梦,撕裂着闯入已经看起来毫无缝隙的生活。
肖战仍记得那天,母亲抽泣着给他打着电话,一句话都听不清,哭到一半电话就被父亲扯走。十七岁的他学过一些关于死亡的假说,却从未经历过。
血,全是血。母亲不敢看,被父亲拉到身后站着,躺在救护车上的小孩好像已经没了呼吸的能力,止血纱布打散他没有任何表情的五官,被血粘黏的刘海像攀爬的红色藤蔓,勒紧肖战的心脏。
他像是失去了听觉,同时也被剥夺思考的能力。
手术灯亮了多久,他忘了计算,肖战僵硬地站在医院苍白的走廊,好像离墓地只有一寸。
他看见父亲抓着母亲的肩膀,母亲在挣扎中撞上墙壁,眼泪肆意地流。
窒息,太窒息了。这根本就是永远都醒不来的噩梦。
他不记得那时离弟弟再一次睁开眼有多久,大概有一辈子那么长。
带着白色绷带的小孩躺在病床上,苍白面容与床单融在一起分不清楚。
“一博,我是你的哥哥。”
这是王一博醒来后听到的第一句话。
上一秒,是坠落的感觉,痛感撕扯着他的神经。父亲送给母亲的巴掌,换来母亲还在他身上的拳头,以“失手”为理由的非故意伤害。
脚下的失重,膝盖软绵绵地滚下楼梯,脑门撞上地面时一点意识都没有。
现在他全身都是痛的,但是他忘了为什么痛。
哥哥,是王一博对新世界的最初印象。
时光列车开始倒走,齿轮开始转动,所有旧时回忆被一键删除到空白,王一博像初生的婴儿,学习着所有新鲜知识。
带着笑的桃花眼,唇下的小痣,裹挟着他七岁之后人生的所有喜怒哀乐。
医生告诉肖战,王一博不记得了。不记得了。
他所不记得的所有东西,好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也就这样离开了肖战的生活。
在那之后,肖战再没有见过父母吵架,他像是来到一个新的家庭,没有争吵,只有温馨和恩爱。
他,和父亲,和母亲,心照不宣地,在弟弟面前塑造着一个理想中的家,好像跟他一样,失忆了。
回忆与梦境并不能同轨。回忆落了灰,而梦境终会醒。
醒来过后,肖战从凌乱潮湿的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黎明的阳光从窗帘缝里透进来,照出所有灰尘的形状,又射在地上。
肖战关掉耳边炸开的闹铃声,起身,忽然就看到床头放的一张纸条,肖战顿了一下,去展开。纸条上稚嫩的笔触写着四个字:“生日快乐”。
今天,10月5日,是肖战的十八岁生日。
他恍惚地走到厨房,心思却依然钉在那张纸条上。小孩子不怎么会写字,“快”字少了一个点,一看就是从书上一点点临摹下来的,歪歪扭扭的笔触,肖战都能想得到,王一博趴在桌上一笔一划认真的样子。
想到夜里做的那场梦,肖战的眼眶湿润了。他慌乱地将眼泪抹去,好像一点都不会露出端倪。
“哥哥?”
突然,稚嫩的声音从厨房门口响起,肖战回过头,看到王一博扒着门框,笑得一脸灿烂。
“哥哥,生日快乐。”
朦朦胧胧地,好像世界给他开了个玩笑,所有的一切,都留在最初。
肖战挤一挤眼睛扯出一个笑容,“谢谢一博啊。”他走近去揉揉小孩子的头发,“怎么这么早起?”
“给哥哥过生日,嘿嘿。”王一博眼睛笑成一条缝,脸蛋被嘴角顶起一个鼓包,“那个纸条,是我昨天晚上悄悄放进哥哥的房间的。”
小孩子挺直了背,像在炫耀,又像在邀功。
“真棒,”肖战笑了一下,“就是字写错了。”
“什么字!哪个写错了?”
“快。你少写了一个点。”
王一博的嘴角立刻平了,他懵懵地看着肖战弯成月牙形的眼睛,“哦。”
“不过啊,还是谢谢一博。”肖战把围裙系紧,蹲下来戳戳王一博的脸蛋,“一博再去睡一会,我去给你做早饭,做完早饭再去叫你起床,好不好?”
小孩子点了点头,呲起掉了一颗大门牙的笑。
“豁豁牙,漏气了都。”肖战指着他笑,王一博咯咯两声,跑到自己卧室去关上了门。
肖战的表情恢复如初,一夜噩梦的乏累缓解了一些,只是这时又露出了疲态。
“滴滴滴。”炉子上的小锅里突然漫出的水惊叫着让他回神。
肖战慌乱地去关火,毫不在意被烫伤的手背。
就在刚刚,他答应了弟弟要做早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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