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的事像根细小的刺,扎在沈知安心头。他连着几日都在书房里翻找诗集,试图临阵磨枪,可那些对仗工整的诗句在他眼里,比建筑图纸上的钢筋结构还要晦涩。
“少爷,您都对着这《唐诗选》看了一上午了,眉头就没松开过。”阿福端着点心进来,见他苦着脸,忍不住劝道,“其实诗会也没什么难的,到时候您跟着周少爷,少说话多听着就是了。”
沈知安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把书合上:“你当这是开会呢?少说少错?”他前世在设计院开评审会,确实靠这招躲过不少坑,可诗会是要吟诗作对的,总不能杵在那儿当摆设。
阿福被他说得一愣,挠挠头:“老爷说,周少爷学问好,到时候定会帮着您的。”
沈知安没接话。他想起那日周郁泽那双带着探究的眼睛,总觉得对方不像会轻易“帮人”的性子。
正思忖着,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少爷,周府派人送帖子来了。”
沈知安心里一紧,让管家把帖子递进来。那是一张洒金粉的素笺,字迹清隽挺拔,只有寥寥数语:“明日巳时,城西兰亭,盼君同行。周郁泽。”
墨迹似乎还带着点凉意,和他本人的气质如出一辙。
“看来是躲不过了。”沈知安把帖子放在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阿福,去备身合适的衣裳,再……把那支玉簪找出来。”
他记得原主有支羊脂玉簪,是母亲特意请玉雕师傅打的,说是戴着能安神。如今他倒不是图安神,只是想借点“贵气”撑撑场面。
阿福应了声,转身去了。沈知安重新拿起诗集,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那棵石榴树。几日不见,枝头的花谢了些,却结出了小小的青果,像一颗颗攥紧的拳头。
这具身体的原主,大概从未想过要和周郁泽走得近吧。怯懦的性子,配上病弱的身子,在那样耀眼的人面前,只会更显局促。可他不是原主。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在窗台上轻轻敲着。或许,不必把诗会当成难关。他不懂诗词,却懂人情世故。前世在酒桌上能陪客户聊花鸟虫鱼,在这诗会上,总不至于连句场面话都说不出来。
“走一步看一步吧。”他对自己说。
当晚,沈知安难得睡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总觉得有双眼睛在盯着自己,像周郁泽那日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审视,又藏着些说不清的意味。他猛地睁开眼,窗外月光正好,石榴树的影子投在窗纸上,摇摇晃晃,像个沉默的窥探者。
“少爷,您醒了?”外间传来阿福的声音,带着点迷糊,“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没事。”沈知安哑着嗓子应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儿。”
可他再没睡意,索性披了件外衣坐起来。桌上的烛火还亮着,他拿起那本翻得卷了角的诗集,随意翻开一页,恰好是首王维的诗:“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
字迹是原主的,娟秀得像女孩子的笔迹,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小字:“真好。”
沈知安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原主的世界很小,小到一句诗就能让他满足;可这个时代的世界很大,大到他必须踮起脚,才能勉强看清前路。
他把诗集放回原处,起身走到镜前。铜镜里的少年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比刚穿越时清亮了许多。他抬手理了理衣襟,忽然想起周郁泽那日腰间的墨玉佩——冷冽,却透着温润。
“明日,该穿那件月白长衫。”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至少从外表看,不能输得太明显。
天快亮时,沈知安才浅浅睡去。再次醒来时,阿福已经把衣裳熨烫平整,放在了床头。那支羊脂玉簪被红绒布裹着,放在妆盒里,莹白的光泽在晨光里格外柔和。
沈知安洗漱完毕,让阿福为他束发。玉簪插进发髻的瞬间,他似乎觉得头皮微微一麻,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转瞬即逝。
“少爷,您瞧着精神多了。”阿福捧着铜镜让他看,“周少爷见了,定会夸您的。”
沈知安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没说话。他不知道周郁泽会不会夸他,但他知道,从踏出沈府大门的那一刻起,有些事,就由不得他退缩了。
门外的马车已经备好,黑色的车帘低垂,看不清里面的情形。管家站在一旁,见他出来,连忙躬身:“少爷,周少爷的马车已经在巷口等着了。”
沈知安点点头,抬脚正要上车,却瞥见巷口那辆青色马车的车帘动了一下,似乎有双眼睛正隔着布料望着他。
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弯腰钻进了自家马车。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很轻,沈知安靠在车壁上,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周郁泽这般主动,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沈家的面子,还是……别的什么?
他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不管是为了什么,这场诗会,他都得去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