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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褪色胶片里的失语者

蝉鸣撕开高二那年的盛夏时,林宇的校服衣角扫过我课桌。他弯腰捡起我掉在地上的钢笔,指腹擦过我泛红的手背:“苏然,数学老师叫你去办公室。”阳光穿过教室的老玻璃,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我慌忙低头,在草稿纸角落画满扭曲的藤蔓,把突然加速的心跳藏进乱成麻的函数公式里。

我们总在图书馆顶楼的旧书架后偷偷见面。林宇把温热的牛奶塞进我冻僵的手心,他身上有橘子味的洗衣粉香,混着油墨的气息。某个飘雪的黄昏,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喉结滚动着说:“我讨厌他们说你怪胎,明明你拍的校园纪录片比任何人都温柔。”摄像机的红色指示灯亮起时,他慌乱别开脸,却又悄悄把十指交叠在我的手背上。

高考后的暴雨夜,我们在空荡的教室里拥吻。雨水顺着残破的纱窗渗进来,打湿了贴满胶片的课桌。林宇的唇带着薄荷糖的凉意,他说:“等上了大学,我们就去北方看极光,用你的摄像机拍下来。”我攥紧他的校服领口,指甲几乎掐进他后背——那天早晨,我在母亲的日记里读到:“生下这个怪孩子,是我这辈子最大的耻辱。”

现实碾碎誓言的声音,比教导主任摔碎摄像机的脆响更刺耳。双方家长在校门口对峙,我父亲的巴掌落在林宇脸上时,我听见自己胸腔里传来冰面开裂的轰鸣。“变态”“恶心”的辱骂声像潮水漫过整个走廊,林宇却始终把我挡在身后,指节被拽得发白:“我们只是相爱。”

逃离家乡的大巴启动时,窗外的梧桐树向后退成模糊的绿影。林宇握着我发抖的手,在我掌心一笔一划写:“别怕”。可当他母亲的短信亮起——“你爸心脏病住院,除非你和那个疯子断绝关系”,他的瞳孔瞬间失去了焦距。那个夜晚,我蜷缩在廉价旅馆的浴缸里,吞下整板药片,冷水冲刷着手腕上的旧伤疤,听见林宇在门外砸门的嘶吼逐渐变得绝望。

后来我们租下阁楼,墙上贴满偷藏的校园照片。林宇在便利店值夜班,我对着摄像机练习微笑:“今天他学会了做关东煮,味道比711的还棒。”镜头晃动着捕捉到他系围裙的背影,却没拍进我藏在枕头下的诊断书——重度抑郁,伴有自杀倾向。

日子在林宇凌晨归家的脚步声与我深夜的呜咽中缓缓流逝。房东又一次砸门催租时,我攥着皱巴巴的工资单躲在门后。楼道里传来邻居们的窃窃私语:“两个男人窝在这破烂屋子,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名堂。”“看着就不正常,迟早要出事。”那些带着恶意的话语像锋利的刀片,一片片割着我们的尊严。林宇握紧我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我掌心:“别听他们胡说。”可我知道,他偷偷去工地搬砖的事,终究瞒不住了。

某个暴雨倾盆的夜晚,林宇浑身湿透地冲进门,怀里却紧紧护着一个精致的蛋糕盒。“生日快乐,苏然。”他笑着掀开盒盖,草莓奶油蛋糕上歪歪扭扭写着“永远在一起”。那一刻,窗外的电闪雷鸣都成了背景音,我举起摄像机的手却在颤抖——镜头里的林宇,额角贴着创可贴,裤腿上还沾着工地的泥浆。

这样的温暖越是珍贵,现实的刺痛就越钻心。当我在医院走廊里,看着林宇为了给我凑药费,在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时,世界突然变得寂静无声。他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上却挂着安抚的笑:“别担心,很快就好。”而我躲在厕所里,吞下双倍剂量的药片,泪水混着冷水灌进喉咙。

我蜷缩在煤气弥漫的出租屋里,摄像机的红色指示灯在黑暗中明明灭灭。林宇今天又在便利店多值了两小时班,白炽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随时会折断的芦苇。镜头里,他数硬币时睫毛颤动的频率,与我过速的心跳声渐渐重叠。

抗抑郁药的铝箔板在口袋里硌得生疼。医生说我该多晒太阳,可阳光总会让我想起七岁那年——母亲把我锁在储藏室,潮湿的纸箱堆里,我数着墙上的霉斑等了整整三天。现在我依然在数,数林宇的笑容、叹息,数录像带转动的圈数,仿佛这样就能把时间凝固成不会崩塌的堡垒。

那天暴雨突至,林宇浑身湿透地撞开房门。他举着便利店过期的便当,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开出深色的花。“老板说能微波炉加热!”他眼里的光比便利店的招牌还要亮。我却盯着他泛白的指节,想起上个月交房租时,他偷偷把体检单塞进了抽屉夹层。

摄像机的取景框成了我的安全区。我拍下他给流浪猫系红绳的样子,拍下他用胶布修补破洞的运动鞋,拍下他在凌晨三点的台灯下,对着招聘广告发呆时被拉长的侧脸。有次镜头不慎扫到镜中倒影,我看见自己凹陷的脸颊,和母亲发病时一模一样的空洞眼神。

病情总在深夜反扑。我攥着安眠药瓶站在林宇床边,看他熟睡时微微皱起的眉。他说过喜欢我的录像,说那些画面让他觉得自己“被认真爱着”。可我知道,我是寄生在他生活里的毒藤,迟早会吸干最后一丝氧气。

分手那天,我故意选在暴雨天。录像带塞进他包里时,我摸到他后颈未愈的擦伤——那是他为了给我买抗抑郁药,在工地搬砖摔的。“你跟着我,连像样的空调都用不上。”我说这话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摩托车引擎的轰鸣里,我听见他带着哭腔的呼喊,却不敢回头。后视镜里,他追着摩托狂奔的身影,成了我最后一次拍摄的画面。

我回到了那座被梧桐树笼罩的老城,租下了顶楼那间终年照不进阳光的阁楼。墙壁斑驳得如同我破碎的记忆,我用褪色的胶带将从录像带里截下的照片贴满墙面,每一张都记录着林宇的笑容、他低头时温柔的眉眼,还有那些我们曾共同度过的细碎时光。

抗抑郁药的剂量在不断增加,可窗外的梧桐树却愈发模糊。我常常盯着那些照片发呆,直到药片在舌根下融化成苦涩的河。深夜里,失眠如同潮水将我淹没,我只能蜷缩在地板上,听着老式放映机转动的声响,仿佛这样就能回到过去。

记忆突然翻涌,回到那个暴雨夜,林宇浑身湿透地冲进家门,发梢滴落的水珠在地板上晕开深色的花。他举着便利店过期的便当,眼里却闪着比霓虹更亮的光:“老板说能微波炉加热!”那时的我躲在摄像机后,把这份温暖偷偷收藏。还有那次他蹲在巷口,耐心地给流浪猫系上红绳,猫咪蹭着他手腕的旧疤痕,他转头冲我笑:“苏然,快拍下来!”

如今,那些画面在我眼前不断回放,而现实中的我,却连呼吸都成了奢侈。颤抖着按下摄像机的录制键,我对着镜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林宇,你知道吗?第一次在便利店见到你时,我就觉得,你是上天派来拯救我的光。”

泪水模糊了视线,“我拼命记录下你的一切,因为我害怕,害怕有一天这些美好都会消失。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是你生命里的负累,是该被剪掉的废片。”咳嗽撕裂了喉咙,“你总说我的录像让你觉得被爱着,可我清楚,我给你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画面开始晃动,“对不起,我没能成为你的依靠。如果有来生,我多想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告诉你——我爱你。”

三个月后,林宇收到了那盒被雨水泡胀的录像带。快递单上的字迹歪歪扭扭,是苏然的笔迹。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拆开包裹的瞬间,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录像带的外壳已经变形,上面“2018.7.15”的字样却依然清晰。

他疯了似的翻出那台老旧的放映机,手指被机器边缘划破也浑然不觉。当雪花噪点出现在屏幕上时,他屏住了呼吸。苏然沙哑的声音响起的那一刻,林宇的世界轰然崩塌。

他看着录像里苏然凹陷的脸颊、空洞的眼神,听着那些压抑的告白,泪水决堤而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他对着屏幕嘶吼,声音里满是绝望与悔恨。画面中的苏然咳得蜷缩成一团,却依然强撑着说出最后的告白,林宇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在地,无声地痛哭。

曾经那些被他忽略的细节,此刻如潮水般涌来。苏然总是躲在镜头后,却很少出现在画面里;他偷偷藏起的体检单,深夜里压抑的啜泣声……原来,他最爱的人,早就病入膏肓,而自己却一无所知。

那一夜,林宇守着放映机,看着录像带一遍又一遍地转动,直到机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晨光爬上窗台时,他抱着录像带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而茫然,仿佛灵魂也随着苏然一同离去了。此后的每个夜晚,他都会在相同的时间打开放映机,即便画面早已模糊不清,他依然固执地寻找着,寻找着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人,和那段永远停留在录像带里的,未完成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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