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针与约定

阳正往庭院尽头沉，最后几缕金红的光斜斜搭在雕花栏杆上时，艾黛拉跟着阿德里安走进前厅。沙发上的塞西莉亚正歪着头看《预言家日报》，报纸摊在膝盖上，边角被她无意识地捏出几道褶，直到听见脚步声，才慢吞吞抬起头，灰蓝色的眼睛在暖黄的灯光里亮了亮。

“哥哥，姐姐。”她的声音还带着刚退烧的沙哑，像被砂纸轻轻磨过，“你们回来啦。”

阿德里安怀里抱着几本厚重的书，脱下外套递给家养小精灵后，先把书暂放在玄关的置物架上，才径直走到沙发边。他伸手探了探塞西莉亚的额头，指尖在她汗湿的发梢顿了顿，又弯腰把她腿上的报纸轻轻卷了卷放在茶几上，最后把她肩上松垮的毯子往上拉了拉：“怎么又坐起来了？医生说你得躺到明天才能下床。”

“躺得骨头都僵了。”塞西莉亚往沙发里缩了缩，目光越过哥哥的肩膀，落在艾黛拉手里的琴盒上，顿了顿才小声问，“姐姐，你在对角巷……碰到卷毛哥哥了吗？”

艾黛拉走到沙发边，伸手替她把滑到肩头的毯子拢了拢，指尖戳了戳妹妹的脸颊：“刚退烧就这么精神，看来是恢复得差不多了。”

阿德里安这时转身去玄关取书，路过茶几旁时瞥了眼姐妹俩，淡淡道：“我去书房整理书，你记得让她躺好。”说着便抱着书往走廊尽头走去，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响。

客厅里只剩姐妹俩时，塞西莉亚忽然撑起身子，毯子滑到地上也顾不上捡：“卷毛哥哥是不是又给你带东西了？我看见琴盒里有紫藤花瓣。”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上次茶会他趁人不注意，从宴会厅的餐边柜里给我塞了枚巧克力青蛙，里面的卡片还是邓布利多呢，稀有款！”

艾黛拉无奈地笑了笑，从琴盒里抽出片紫藤花瓣——花瓣上还沾着点晨露，显然是刚从枝头摘下来的。她把花瓣放在妹妹手心里，指尖触到那微凉的皮肤：“刚摘的，还新鲜着呢。”

塞西莉亚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把花瓣凑到鼻尖闻了闻，又小心翼翼地夹进《预言家日报》里：“我要夹在这页存着，等以后翻报纸的时候，就能想起今天啦。”等阿德里安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她忽然从报纸后露出半张脸，指着琴盒的缝隙：“卷毛哥哥肯定给你带别的了！我看见里面露出的羊皮纸边角了，是不是还缠着紫藤花？”

艾黛拉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就一片花瓣和几句话，等你好些再给你看。”她拎起琴盒往楼梯走，“我先回房放东西。”

回到房间，她把琴盒放在窗边的长桌上。解开金属搭扣时，侧袋里的信随着盒盖开启露了半截——西里斯塞信时特意夹进去的松针，正从信纸边缘探出来，带着点巷口草地的潮气。她指尖捏着信角往侧袋里推了推，布料下凹凸的字迹硌着指腹，忽然想起他在巷口压低声音说的那句“回去再看”，便合上琴盒转身下楼了。

客厅里，塞西莉亚正趴在沙发上，用羽毛笔在报纸空白处画花瓣的形状。见艾黛拉下来，立刻举起来给她看：“姐姐你看，像不像会飞的钥匙？”

艾黛拉刚坐下，家养小精灵利安就端着银盘从厨房出来，轻声道：“小姐们，晚餐备好了。”

餐桌被烛火照得透亮，银质餐盘里的烤土豆冒着热气，南瓜汁在玻璃杯里晃出琥珀色的光。父亲切牛排的刀顿了顿，忽然看向艾黛拉：“德姆斯特朗已经给你预留了名额，校长是你祖父的旧识，特意来信说会亲自带你熟悉课程——你哥哥在那里年年全优，连校长都常说他是近十年最出色的学生，你做妹妹的，总不能差太远。”

艾黛拉往塞西莉亚碗里夹了块土豆，声音平稳：“我想去霍格沃茨。”

她知道家族的考量——纯血统巫师的社交圈里，校友关系比什么都重要。德姆斯特朗有祖父的旧识，有哥哥打下的根基，而霍格沃茨……那里只有马尔福、布莱克这些名字，还有西里斯那双亮得像星子的眼睛。

餐桌瞬间安静下来。母亲多洛雷斯的汤匙停在南瓜汤里，阿德里安切面包的动作也顿了，塞西莉亚咬着鹅肉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悄悄往艾黛拉这边瞟。

“理由？”父亲的声音沉了沉。

“卢修斯·马尔福在斯莱特林已经是级长了。”艾黛拉声音平稳，灰蓝色的眼睛里没什么波澜，“纳西莎和她的两个姐姐也在那里，马尔福家这几年在魔法部的地位，全靠他们在霍格沃茨结下的人脉。德姆斯特朗的纯血统虽多，却远不如霍格沃茨贴近英国的巫师核心圈。对家族来说，那里的利益显然更大。”

父亲的指尖叩了叩桌面，眉峰微挑：“你倒是想得透彻。”他切烤肠的刀顿了顿，“布莱克家的小儿子后年也该入学了，跟他们搭上线，确实比在德姆斯特朗单打独斗强些。”话音一转，语气沉了几分，“但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没被斯莱特林选上，那就立刻去德姆斯特朗报到。我们家族的孩子，要么站在顶端，要么就去该去的地方。”

他抬眼扫过艾黛拉，目光落在阿德里安身上，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硬气：“你哥哥在德姆斯特朗当了三年学生会主席，六年考试全是年级第一，连黑魔法防御课老师都托他带高年级的实践课。我们家的孩子，走到哪儿都得站在最前面。你进了斯莱特林，成绩单上的优不能比他少，学院杯的分数也得靠你往回挣，总得拿出点样子来，不然外面该传——我们家的女儿，连自己哥哥都比不上。”

剩下的晚餐时间，没人再开口。塞西莉亚咬面包的声音渐渐轻了，母亲低头擦拭银器，父亲盯着烛火出神，只有艾黛拉切烤肠的动作始终均匀，像在跟谁较着劲。

利安收走餐盘时，父亲已经起身往书房去了，厚重的木门在他身后发出沉闷的声响。艾黛拉没等其他人动，径直转身上楼，裙摆扫过楼梯扶手的雕花，带起一阵极轻的风。

“等等”

她在二楼走廊停下脚步，阿德里安就追了上来“父亲向来如此。”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扰了什么，“当年他逼我竞选学生会主席，说的话比这难听十倍——‘选不上就别姓这个姓’，原话。”

他从口袋里摸出枚银质徽章，塞进艾黛拉手心，边缘的棱角硌着她的掌纹。“拿着。”他指尖蹭过她的指腹，带着点温度，“要是在霍格沃茨觉得撑不住了，就看看这个。你跟我不一样，”他顿了顿，目光亮了些，“你选霍格沃茨，是自己想走的路，这本身就比我当年强多了。”

艾黛拉点点头，推开自己的房门。房间角落的帷幔后，猫头鹰笼被遮得严严实实——去年生日阿德里安藏进来时，特意在笼底垫了层绒布，说“以后想给谁写信，就让它替你飞。”她走过去掀开帷幔，雪白的猫头鹰立刻歪头看她，黑色的眼睛在昏暗中闪着光。

“出来吧。”她打开笼门，猫头鹰扑棱着翅膀飞到窗边的栖木上，发出细碎的笃笃声，像在应和远处归巢的鸟鸣。艾黛拉转身从琴盒侧袋抽出那封裹着紫藤花瓣的羊皮纸信，刚打开信松针就从纸页间滑落，轻飘飘地落在窗台上。她弯腰捡起松针，指尖沾了点黏手的树脂，便顺手把它们拢在书桌的青瓷碟里，才背靠着窗框，借着月光展开信纸。

正面的字迹虽潦草却还算整齐，密密麻麻写满了半页纸：“不管最后去了哪个学校，开学前总得过对角巷吧？我可不想跟家里人一起去——他们挑东西时三句不离‘纯血该有的样子’，烦得要命。正好我母亲总嫌我挑东西毛躁，上午去看银质药瓶，差点把展示架碰歪，被她数落了一路，耳朵现在还烧得慌。要是你也想找个伴，不如约个时间？互相帮着看看，总比一个人听那群老顽固说教强。”

“对了，我弟最近像只炸毛的猫，天天跟我掰扯那些血统论调。；我拿父亲的旧魔杖比划两下，他就跳出来说‘没经过允许碰长辈的东西是失礼’。他后年才入校，本不该跟着去对角巷，可谁知道他会不会被父母安排让来盯着我？真要是看见我们为一些事拌嘴，你别在意，他就是被家里教得太死板，过会儿自己就没声了。”

“还有，你挑魔杖要是拿不定主意，我能帮你看看——我摸过父亲那根，紫杉木的，沉得像块铁，握着一点都不顺手。时间你定吧，什么时候方便就说一声，奥利凡德门口见就行，迟到的人请喝三杯黄油啤酒。”

信纸末尾，字迹忽然收敛了些，规规矩矩写着一行地址：“黑松树林边缘第三棵最粗老松树下，放石头下压着就行”，下面画了个小小的石头图案，旁边标着“我每天都去”。

她把信纸翻过来，背面没写字，只画了片歪歪扭扭的树林——十几棵像豆芽菜似的松树挤在一起，最粗的那棵树干上画了个箭头，指着树歪一块歪方正正的石头，石头旁边歪歪扭扭写着“在这儿”。

艾黛拉将信纸仔细折好，放进书桌最下层的木柜里。她合上柜门，转身望向窗外，夜风卷着松针的气息掠过窗棂，猫头鹰正歪头梳理翅膀。恍惚间，她仿佛又听见西里斯在巷口的声音，带着轻快的笑意：“如果你去霍格沃茨，我教你骑扫帚怎么样？保证比你拉琴时的弓法还利落。”月光落在窗台上的松针上，像撒了层细碎的银粉，和那句新鲜的约定一起，在寂静里轻轻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