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用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谢棠声的脸几乎贴在车窗上，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结出一小片白雾。
"哇！真枪！"她突然指着训练场上的士兵大喊，整张脸都兴奋得皱成一团，"比我们村治保主任那电棍气派多了！瞧那黑亮黑亮的劲儿，能当镜子照了吧？"
陈善明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太阳穴突突直跳。后座上的王艳兵凑到何晨光耳边，压低声音道："我赌五百块，这姑娘活不过三天。"
"我赌她能气死陈组。"何晨光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的，"你看陈组那后脖颈子，青筋都快爆出来了。"
李二牛憨厚地插嘴："俺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
"闭嘴！"王艳兵和何晨光异口同声。
车子驶入狼牙特战旅基地大门时，站岗的士兵看见吉普车里突然伸出一只白嫩的手，冲他热情挥舞。
"同志辛苦啦！"谢棠声半个身子都快探出车窗，"你们这儿缺不缺文艺兵啊？我唢呐吹得可好了！"
陈善明一把将她拽回座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坐、好、安、全、带。"
范天雷早就在办公楼前等候。看到吉普车后座蹦下来的谢棠声，这位见多识广的特种兵教官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报告！"陈善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人已带到，请指示！"
范天雷打量着眼前这个抱着铜唢呐、扎着歪马尾的姑娘。她正仰着脖子看旗杆上的军旗，蜜桃腮被阳光照得透亮，卧蚕饱满的眼睛里盛满了好奇。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谢棠声！'谢家班'鼓乐社首席唢呐手！"她条件反射般报出一串头衔，又压低声音补充道："领导，能给开个实习证明不？我们学校要求社会实践..."
范天雷挑眉看向陈善明，后者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先安排住招待所。"范天雷对勤务兵交代完，转身就对陈善明下了死命令："查清楚她的来历，但在上级指示前，你负责看住她。"
"我？"陈善明指着自己鼻子，声音都变了调，"我是特种兵，不是精神病院护工！"
"这是命令。"范天雷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听说她吹《百鸟朝凤》能引来真麻雀，通讯连很感兴趣。"说完拍了拍陈善明的肩膀，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陈善明站在原地，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
招待所房间内，谢棠声正忙着把自己的"家当"摆满一床——铜唢呐、小镲、褪色的红绸带、半包瓜子，还有那个皱巴巴的精神病证明。
"同志，这个插座能充电不？"她举着快没电的老人机问门口的警卫员。
警卫员嘴角抽了抽："能..."
"那食堂几点开饭啊？"
"早六点，午十一点半，晚五点半。"
"有夜宵不？"
"......"
陈善明黑着脸出现时，谢棠声正盘腿坐在床上啃苹果，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听着，"他深吸一口气，"在查清你身份前，你必须遵守以下规定：一、不许乱跑；二、不许碰任何武器装备；三、不许——"
"陈教官！"谢棠声突然蹦下床，吓得陈善明后退半步，"你看我发现了啥！"她兴奋地拉开窗帘，"你们招待所后头有片小树林！我早上看见好几只画眉鸟！"
陈善明额头上的青筋又多了一条。
"规定四，"他咬牙切齿，"不许、打扰、士兵、训练！"
谢棠声眨巴着琥珀色的大眼睛，突然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梨涡："知道啦！不过..."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我刚才路过训练场，听见你们那电子模拟器的枪声调门不对，应该再低八度才像真枪..."
陈善明摔门而出的声音惊飞了窗外一群麻雀。
......
次日清晨五点，尖锐的起床哨响彻基地。谢棠声一个鲤鱼打挺——然后抱着被子滚到了地上。
"啥动静？防空警报？"她睡眼惺忪地拉开窗帘，看见操场上整齐列队的士兵，恍然大悟，"哦，集体晨练啊！"
三分钟后，穿着印有"谢家班鼓乐社"字样文化衫的谢棠声抱着唢呐冲进操场，自来熟地站到了队伍最前排。她脚上还趿拉着招待所的塑料拖鞋，头发乱得像鸡窝，却精神抖擞地挺着小胸脯。
"报告教官！民间艺术工作者谢棠声请求加入训练！"她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小梨涡在晨光中闪闪发亮。
陈善明手里的花名册啪嗒掉在地上。
整个训练场鸦雀无声。一百多名特种兵齐刷刷盯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姑娘，有几个新兵忍不住窃窃私语。
"肃静！"陈善明捡起花名册，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棠、声，出列！"
"到！"她蹦跶着站出来，拖鞋发出啪嗒一声响。
"第一，这不是文艺汇演；第二，着装不规范；第三..."陈善明突然卡壳了，因为他发现军规里根本没写"不许精神病患者参加晨练"这一条。
"教官，"谢棠声突然举手，"我能提个建议不？你们这晨跑节奏太死板了，要是配上《运动员进行曲》，保证大家跑得更有劲儿！"
不等陈善明反应，她已经把唢呐凑到嘴边。下一秒，《运动员进行曲》嘹亮地响彻操场，调子欢快得能让人原地跳起广场舞。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士兵们的步伐不自觉地跟上了节奏，连脚步声都变得整齐划一。有几个老兵甚至不自觉地挺起了胸膛，跑出了阅兵式的气势。
陈善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他默默走到队伍最前面，听着身后此起彼伏的"一二一"，突然觉得今天的晨跑好像确实比往常轻松了些。
......
早饭时，食堂大妈给谢棠声的餐盘里多塞了个鸡蛋。
"闺女，吹一早上累了吧？"大妈慈爱地看着她，"我孙子在文工团也吹号，都没你吹得好听！"
谢棠声嘴里塞满馒头，含混不清地说："谢谢阿姨！我明天吹《咱当兵的人》给您听！"
不远处，红细胞小组的餐桌气氛凝重。
"这不合规矩。"王艳兵戳着米饭，"她一个来历不明的老百姓，怎么能参与军事训练？"
何晨光若有所思："但她确实提升了晨跑效率。范教刚才还问我她会不会吹《强军战歌》。"
"俺觉得她挺可爱的。"李二牛憨笑，"像俺老家养的那只百灵鸟。"
陈善明全程没说话，只是时不时瞥向食堂窗口那个手舞足蹈的身影。当看到谢棠声用筷子敲着碗沿即兴创作《食堂交响曲》时，他竟鬼使神差地记下了那段旋律。
......
下午的格斗训练场，谢棠声蹲在树荫下看得津津有味。当陈善明一个过肩摔放倒王艳兵时，她突然吹响唢呐模拟出"砰"的倒地音效。
"谢、棠、声！"陈善明额头冒汗，"不是说了不许打扰训练吗？"
"我没打扰啊！"她一脸无辜，"我在给你们的动作配特效！你看——"她又吹了段"嗖嗖"的音效，"这是出拳带起的风声！"
整个训练场笑成一团。陈善明正要发作，范天雷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场边。
"有意思。"范天雷摩挲着下巴，"陈善明，带她来我办公室。"
当谢棠声跟着陈善明走进办公楼时，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陈教官，你走路的时候左脚比右脚重0.3秒，这样长期下来对腰椎不好。"
陈善明猛地停住脚步："你怎么..."
"我爷爷是赤脚医生嘛！"她得意地晃晃脑袋，"我听脚步声就能知道一个人哪条腿有旧伤。你这肯定是去年冬天落下的毛病，寒气入骨了。"
陈善明震惊地想起去年那场雪地潜伏任务，他在冰水里泡了整整六个小时...
范天雷的办公室里，老教官正泡着一壶茶。
"小姑娘，"他推过一杯茶，"听说你能用唢呐模仿任何声音？"
谢棠声捧起茶杯，眼睛亮晶晶的："能啊！从拖拉机发动到母鸡下蛋，没有我学不来的！"她突然压低声音，"领导，我还能模仿你们那个92式手枪的上膛声，可像了！"
范天雷和陈善明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样，"老教官露出和蔼的笑容，"明天开始，你跟着通讯连学习基础军事通讯知识。如果表现好..."他故意拖长音调，"我可以考虑给你开社会实践证明。"
"真的？"谢棠声一蹦三尺高，"谢谢领导！我一定好好学习！"她激动地掏出唢呐，"要不要我现在就给您来段《人民军队忠于党》？"
陈善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按住了她的唢呐。
走出办公室时，谢棠声突然拽住陈善明的胳膊："陈教官，其实我知道你们怀疑我的来历。"她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但我真就是莫名其妙到这儿来的。不过你放心，我谢棠声虽然脑子有病，但绝对不做危害国家的事！"
说着，她从兜里掏出那个皱巴巴的精神病证明："你看，市精神病院盖章的，二级精神分裂症，但无暴力倾向。"
陈善明看着阳光下她琥珀色的瞳孔，那里清澈得能一眼望到底。他突然觉得，或许这个神经兮兮的姑娘，真的只是个意外穿越到军营的...天才音乐家？
"记住，"他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明天早上不许再闯进晨练队伍。"
谢棠声咧嘴一笑，梨涡深深："知道啦！我就在边上给你们伴奏！"
陈善明仰天长叹。他已经预感到，狼牙特战旅平静的日子，从此一去不复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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