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生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安陵容猛地吸了一口气，喉间却像被滚烫的烙铁死死堵住，每一次徒劳的吞咽都刮擦着早已溃烂的血肉，只留下令人作呕的腥甜。她下意识地抬手抓向自己的脖颈，指尖触到的却不是冰冷僵硬的皮肤，而是属于少女的、带着温热脉搏的柔软。

她蜷缩着，像离水的鱼，在冰冷的床榻上剧烈地呛咳起来，从肺腑里深处翻涌的，不是前世鸩酒灼烧的剧痛，而是另一种更深、更沉、几乎要将她灵魂撕裂的恐惧。

窗外，一丝不合时宜的喧闹穿透了死寂。是敲打铜锣的声音！那种穿透力极强的、宣告选秀队伍即将出发的催命符！声音尖锐地刺入耳膜，狠狠扎在安陵容混沌的神经上。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无边黑暗中骤然放大，空洞地倒映着帐顶模糊的承尘轮廓。

“呵…呵……”破碎的喘息从她干裂的唇间溢出，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不是阴曹地府啊……这床幔，这空气里若有似无的陈旧木香，还有窗外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锣声……分明是，分明是她入宫选秀前夜，歇在京城驿馆的简陋房间！

一阵冰冷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她回来了？！回到了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却碰到枕边一件叠放整齐的衣物。布料粗糙，带着长途跋涉的灰尘气味。她摸索着，触到上面细密的针脚，笨拙却倾注了所有心血的缝补痕迹。是娘亲熬了无数个夜晚，在昏暗油灯下一针一线为她改出来的“体面”宫装。

前世，她穿着它，怀着卑微又炽热的希望踏入紫禁城，最终却穿着同样质料的囚衣，在冷宫的角落里咽下那杯苦杏仁味的毒酒。

“荣华富贵……”安陵容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喉咙里滚出含混的低语，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前世血泪的重量，“都让给别人吧。”

她猛地坐起身，黑暗中动作带起一阵冷风。那双曾盛满怯懦与算计的眸子，此刻在浓黑的夜里，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只剩下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她摸索着掀开被褥，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让她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了几分。

她跌跌撞撞地扑向角落那个破旧的藤箱。箱盖被粗暴地掀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胡乱地在里面翻找着，指尖掠过几件还算光鲜的衣物，那是娘亲最后的体面，全给了她。她看也不看地将它们拨开，直到指尖触到箱底一件粗粝得硌手的布料。

就是它了。一件洗得发白、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灰蓝色粗布旧衣。她毫不犹豫地把它扯了出来，冰冷的粗布贴在滚烫的皮肤上，激起一阵战栗。她迅速剥掉身上那件象征着“前程”的、娘亲精心缝制的宫装，像丢弃一块沾满污秽的破布，狠狠将它甩在地上。

灰蓝色的粗布旧衣裹住了单薄的身体，宽大、空荡，衬得她愈发瘦小、黯淡无光。她走到房间角落那个积着薄尘的旧木架旁，上面放着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盆，盛着半盆冷水。水面模糊地映出一张脸，苍白，稚气，眼神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沉淀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幽暗和死寂。

她盯着水中那个倒影，看着那缕从鬓角散落的、干枯的发丝，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了一下，形成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很好，就是要这样。黯淡无光，粗鄙不堪，足以让任何人，尤其是那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倒尽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