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春,上海法租界的夜晚总是灯火通明。金雀台赌场门前,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先探出来的是一只穿着丝绒高跟鞋的脚,接着是修长的腿,最后整个人站定在红毯上。
白凤仪拢了拢身上的貂皮披肩,红唇微勾,眼角那颗泪痣在霓虹灯下显得格外妖娆。她是这金雀台的老板,上海滩有名的"白三小姐"。
"三小姐,徐处长在二楼等您。"门童小跑过来低声道。
白凤仪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那副慵懒笑容:"知道了。"
她踩着高跟鞋步入赌场,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场。金雀台内人声鼎沸,轮盘转动,骰子摇晃,纸牌翻飞。忽然,她的视线停在了一张二十一点赌桌前——那里坐着一个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
那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短发齐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旗袍,面容清秀却不施粉黛。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明亮如星,透着股坚毅。她面前的筹码不多,但每次下注都异常果断。
"那是谁?"白凤仪问身旁的管事。
"生面孔,来了有一个时辰了,手气不错,赢了有三百大洋了。"
白凤仪轻笑一声:"有意思。"她径直走向那张赌桌。
苏青感觉到有人靠近,抬头便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凤眼。眼前的女人美得惊人,红唇雪肤,眉目如画,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茉莉香气。
"这位小姐手气不错。"白凤仪在她身旁坐下,声音慵懒中带着一丝沙哑,"不介意我加入吧?"
苏青的手指微微收紧。她认得这个女人——白凤仪,上海滩有名的交际花,也是这家赌场的幕后老板。组织给她的任务就是接近这个目标,为地下党筹集经费。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正面相遇。
"请便。"苏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接下来的几局,白凤仪似乎对赌博并不上心,反而时不时用探究的目光打量着苏青。苏青能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身上游走,如羽毛轻拂,让她心跳不自觉地加快。
"小姐贵姓?"白凤仪突然问道。
"姓苏。"
"苏小姐不像常来这种地方的人。"
苏青心头一紧,强作镇定道:"偶尔玩玩而已。"
白凤仪轻笑,忽然凑近她耳边,温热的呼吸喷在苏青的耳廓:"苏小姐的右手虎口有茧,是经常用枪的人才会有的。而且你每次发牌时小指都会不自觉地抖一下——这是紧张的表现。"
苏青的背脊瞬间绷直。她没想到自己的伪装这么轻易就被看穿。
"三小姐说笑了。"她勉强笑道。
白凤仪直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我在楼上有个私人包厢,环境安静些。苏小姐有兴趣单独玩几局吗?"
这是个危险的邀请,但也是接近目标的好机会。苏青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包厢比想象中雅致,红木家具,丝绒窗帘,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最引人注目的是角落里的一架留声机,正播放着《夜来香》的旋律。
白凤仪脱掉披肩,露出里面贴身的墨绿色旗袍,勾勒出完美的曲线。她给苏青倒了杯红酒:"苏小姐是做什么的?"
"教书。"苏青随口编了个职业,接过酒杯却没有喝。
白凤仪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怕我下药?"
苏青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一时语塞。
"放心,我对女人用不着那种手段。"白凤仪轻笑,忽然伸手抚上苏青的脸颊,"尤其是像苏小姐这样...特别的女人。"
那触感如电流般窜过苏青全身。她猛地后退一步,酒杯脱手,红酒洒在地毯上,晕开一片暗红。
"对不起,我..."苏青慌乱地蹲下去擦拭,却被白凤仪拦住。
"没关系。"白凤仪也蹲下来,两人的脸近在咫尺,"苏小姐的反应真有趣。"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三小姐,徐处长等得不耐烦了。"
白凤仪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告诉他我马上来。"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苏小姐,今晚就到这里吧。你的筹码会有人给你兑换。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苏青看着白凤仪离去的背影,长舒一口气。任务才刚刚开始,她却已经感到力不从心。这个女人太危险了,不仅因为她敏锐的观察力,更因为那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三天后,苏青再次出现在金雀台。这次她换了一身稍微体面的衣裳,还抹了点口红。赌场的人似乎已经认得她,直接将她引到了白凤仪的私人包厢。
白凤仪正在看账本,见苏青进来,眼睛一亮:"我还以为苏小姐不会来了。"
"上次走得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三小姐的款待。"苏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
白凤仪合上账本,示意她坐下:"苏小姐这次来,是又想赢我的钱,还是...有别的事?"
苏青心跳加速。她必须小心应对,既不能暴露身份,又要取得对方的信任。
"我只是...对三小姐很好奇。"
"哦?"白凤仪挑眉,"哪方面的好奇?"
"一个女人,如何在这样的地方立足。"
白凤仪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苦涩:"乱世之中,女人要想活得好,要么找个好靠山,要么自己成为别人的靠山。我选择了后者。"
她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面的夜色:"我十六岁被卖到上海,十八岁成为杜老板的情妇,二十二岁用他给的分手费开了这家赌场。现在杜老板死了,我还活着。"
苏青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吓到你了?"白凤仪回头看她。
"不,我只是...敬佩三小姐的勇气。"
白凤仪走回苏青面前,忽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苏小姐,你知道吗?你说谎的时候,左眼的睫毛会抖得特别厉害。"
苏青屏住呼吸。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
"我..."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再次打断了两人的对话。这次进来的是赌场的保镖:"三小姐,巡捕房的人来了,说要搜查**分子。”
苏青的身体瞬间僵硬。白凤仪敏锐地注意到了她的反应,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带苏小姐从后门离开。"她对保镖说,然后转向苏青,"今晚法租界不太平,我送你回去。"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别逞强。"白凤仪的语气不容拒绝,"我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现在不是冒险的时候。"
雨夜的上海街道湿滑阴冷。白凤仪的轿车缓缓行驶在空荡的马路上,苏青坐在副驾驶,心乱如麻。
"你在发抖。"白凤仪忽然说。
苏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确实在轻微颤抖。她握紧拳头,试图控制住这种反应。
"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白凤仪的声音出奇地温柔。
"我不怕。"苏青倔强地说。
白凤仪轻笑一声,将车停在路边。雨点敲打在车顶的声音格外清晰。
"苏青,"她第一次直呼其名,"我知道你是谁。"
苏青的心跳几乎停止:"什么意思?"
"三天前你第一次来赌场,我就让人查了你。"白凤仪转头看她,目光如炬,"苏青,二十五岁,圣约翰大学毕业,去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现在是地下党联络员,负责为组织筹集资金。"
苏青的手已经摸向了藏在腿边的手枪。
"别紧张。"白凤仪按住她的手,"如果我想告发你,你现在已经在巡捕房了。"
"为什么帮我?"苏青警惕地问。
白凤仪沉默片刻,忽然倾身靠近,在苏青耳边轻声道:"因为我喜欢你。"
这简单的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击中苏青的心脏。她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说什么?"
"我说,"白凤仪直视她的眼睛,"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到你坐在赌桌前,那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倔强坚持的样子,我就被你吸引了。"
雨声渐大,敲打着车窗,形成一道天然的屏障,将车内与外界隔绝。苏青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也能闻到白凤仪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
"这太荒谬了,"苏青艰难地说,"我们甚至不了解对方。"
"那就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白凤仪的声音近乎恳求。
苏青沉默了。作为共产党员,她应该拒绝这种危险的关系。但作为一个女人,她无法否认自己对白凤仪那种奇特的吸引力。
"送我回去吧。"最终她只说了这么一句。
接下来的两周,苏青刻意避开了金雀台。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安全,却无法控制脑海中不断浮现的白凤仪的身影。那个雨夜,那句"我喜欢你",还有那双含着复杂情感的凤眼。
直到一个深夜,苏青在秘密联络点开完会,独自返回住所时,在巷子里被三个持刀歹徒围住。
"共产党的小妞,"为首的冷笑道,"有人出高价买你的命。"
苏青暗叫不好,手摸向腰间的手枪。就在歹徒扑上来的瞬间,一声枪响划破夜空,为首的歹徒应声倒地。
"谁敢动她!"一个熟悉的女声从巷口传来。
白凤仪手持一把小巧的手枪,身后跟着四个保镖。剩下的两个歹徒见势不妙,转身就逃。
"你怎么在这里?"苏青惊讶地问。
白凤仪快步走过来,上下检查苏青是否受伤:"我派人暗中保护你两周了。今晚看到有人跟踪你,就跟了过来。"
"你派人跟踪我?"苏青又惊又怒。
"不然呢?"白凤仪突然提高了声音,"让你像现在这样差点送命吗?"
苏青这才注意到白凤仪的手在微微发抖,眼中满是后怕。
"跟我回金雀台,"白凤仪抓住她的手,"那里现在是最安全的地方。"
苏青想拒绝,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推开这个女人。她点了点头。
金雀台三楼是白凤仪的私人住所。一进门,白凤仪就吩咐手下加强戒备,然后拉着苏青进了卧室。
"脱衣服。"她命令道。
"什么?"
"你肩膀受伤了,别以为我没看见。"白凤仪已经拿出了医药箱。
苏青这才感觉到右肩的疼痛,原来在打斗中不知何时被划了一刀。她犹豫了一下,慢慢解开衣扣。
白凤仪的动作出奇地轻柔。她小心地为苏青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全程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这样做?"苏青终于忍不住问。
白凤仪停下动作,抬头看她:"因为我爱你。"
这次不是"喜欢",而是更重的"爱"。苏青的心跳漏了一拍。
"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苏青声音发颤,"我是共产党员,随时可能被捕甚至被杀。而你...你会被牵连。"
"我不在乎。"白凤仪坚定地说,"这乱世中,能遇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已经不容易了。我不想错过。"
苏青望着眼前这个曾经在她印象中只是"交际花"、"赌场老板"的女人,突然发现她比自己想象的要勇敢得多。
"凤仪..."她第一次直呼其名,"我不能保证未来,甚至不能保证明天。但此刻...此刻我想诚实面对自己的心。"
她伸手抚上白凤仪的脸颊,轻轻擦去对方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白凤仪抓住她的手,将唇贴在她的掌心:"这就够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最终,苏青主动吻上了那双她注视已久的红唇。窗外,上海的夜色依旧繁华喧嚣,但此刻她们的世界里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