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的藏书阁,如同一只蛰伏的巨兽,沉默地矗立着。飞檐斗拱在月光下勾勒出森严的轮廓。大门紧闭,沉重的门闩在内侧落下。
但这难不倒江澄。他对莲花坞的每一处角落都充满了探索欲,尤其是在那段流落归来后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时期。
他知道侧后方有一扇常年通风、仅用木栓轻掩的雕花木窗。那窗棂的间隙,足够他这样瘦小的身体钻过去。
他像壁虎一样贴着冰冷的墙壁挪动,找到那扇熟悉的窗户。果然,木栓只是虚搭着。
他屏住呼吸,用指尖极其小心地拨开木栓,然后双手用力,悄无声息地推开一条缝隙。一股陈年书卷混合着淡淡灰尘的气息扑面而来。
江澄没有丝毫犹豫,手脚并用地从狭窄的窗缝中挤了进去,轻盈地落在藏书阁一楼冰冷光滑的地砖上。
阁内一片漆黑,只有高处的几扇透气小窗透进几缕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层层叠叠、高耸至顶的巨大书架轮廓,如同沉默的巨人投下幢幢黑影。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纸张和木质腐朽的独特气味,静谧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他不敢点灯,只能凭借记忆和微弱的光线摸索前进。目标很明确——存放家族卷宗、地方志以及记录修真界各大家族关系与秘闻的区域,在藏书阁的第三层西侧角落。
他踮着脚尖,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沿着盘旋而上的木质楼梯向上移动。脚下的木板偶尔发出极其轻微的“吱呀”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每次都让他心脏骤停,贴在楼梯扶手上不敢动弹,直到确认没有任何动静才敢继续。
终于,他来到了三层。西侧区域更加幽暗,书架排列得更加密集,如同迷宫。
他开始在落满灰尘的书脊上艰难地辨认模糊的字迹:“云梦水志”、“江氏宗谱”、“修真氏族录”、“岐山风物考”……没有,没有专门标注“温氏”的卷宗。
他耐着性子,一排排书架仔细搜寻过去,指尖拂过冰冷的书脊,沾满了厚厚的灰尘。
时间在无声的搜寻中流逝,焦虑和失望开始一点点啃噬他的希望。难道……真的找不到?难道关于温氏的关键线索,都被刻意隐藏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转向另一个书架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最角落、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书架深处,似乎有一排书脊颜色格外深暗、装帧也更为厚重的卷宗。
他心中一动,立刻矮身钻了进去。
这里光线几乎为零,他只能摸索。指尖触碰到那排卷宗的封皮,是某种坚韧的兽皮,入手冰凉。
他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本,沉甸甸的。借着从书架缝隙透入的极其微弱的一丝月光,他勉强看清封皮上几个模糊的古篆字——《异闻秘录·戊》。
异闻秘录?秘辛?江澄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急切地翻开沉重的封面,指尖划过粗糙的纸张。里面记录的文字晦涩难懂,夹杂着许多古怪的符咒图画,似乎记载着一些修真界不为人知的秘术、奇闻乃至……禁忌之事。
他快速而无声地翻动着,借着那点可怜的微光,努力辨认着。
突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这一页的页眉处,赫然用朱砂勾勒着一个狰狞的、仿佛在燃烧的图案——那是岐山温氏的太阳纹家徽!
而在家徽下方,用蝇头小楷写着几行字,其中几个词像烧红的针一样刺入他的眼帘:
“……童祭……生魂饲器……血脉追踪……永夜计划……”
童祭?生魂饲器?血脉追踪?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散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邪恶气息!江澄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那“童”、“魂”、“血”的字眼,让他本能地联想到自己……联想到那些噩梦!
他急切地想要往下看,想弄明白这“温氏”的“永夜计划”到底是什么,与自己又有何关联!可就在这时——
“呼啦——”
一声轻微的、布料摩擦的声响,从书架迷宫的另一端极其突兀地传来!
江澄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屏住呼吸,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缩回手,将那本《异闻秘录·戊》紧紧抱在怀里,整个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书架背面,一动不敢动,连心跳都仿佛停止了。
是谁?巡夜的弟子?还是……?
他竖起耳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脚步声!非常轻微,但极其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熟悉的冰冷感,正朝着他所在的这个角落方向而来!
那脚步声踏在木质地板上的节奏,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神经上。
是阿娘!
这个认知让江澄瞬间如坠冰窟,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阿娘怎么会在这里?!深夜,她独自一人来藏书阁做什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衣袂拂过书架的细微声响。江澄甚至能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独属于虞夫人的冷冽檀香气息。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小小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紧张而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怀中的卷宗变得千斤重。
透过书架的缝隙,他看到了一片翻涌的紫色衣角停在了不远处一个靠窗的位置。接着,是极其细微的“咔哒”一声,像是打开了某个暗格或抽屉。
然后,他听到了纸张被拿起、展开的轻微窸窣声。借着窗外投入的稍亮一些的月光,江澄惊恐地看到,虞夫人背对着他,手中正展开一卷颜色发黄、边缘破损的古老卷宗。
她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冷峻,线条紧绷,凤眸低垂,专注而……凝重地看着卷轴上的内容。
那眼神,江澄从未见过,冰冷得像是淬了寒冰的刀锋,又沉重得如同压着万钧巨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缓慢流逝。江澄连呼吸都停滞了,只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他看到虞夫人的指尖在那卷宗上缓缓移动,似乎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她的动作顿住了。
一股极其压抑、却又汹涌澎湃的怒火,仿佛实质般从她挺直的背影上弥漫开来。
就在江澄几乎要被这无形的压力碾碎时,虞夫人动了。
她猛地合拢卷宗!动作带着一种决绝的狠厉。下一秒,一点极其微弱的紫色电光在她指尖无声亮起,精准地跳跃到那卷古老的卷宗上!
“嗤——”
一声极其轻微的、纸张被点燃的声音响起。一点橘红色的火苗,骤然在虞夫人指尖跳跃起来,贪婪地舔舐着那卷发黄的纸张!
焚毁!她竟然在焚毁这卷卷宗!
江澄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跳跃的火苗,映在虞夫人冰冷无情的侧脸上,也映在他惊骇欲绝的眼眸中。为什么要烧掉?那上面记载了什么?是不是……和温氏有关?是不是……和他有关?!
火光迅速蔓延,卷宗在虞夫人手中化作一团跳跃的橘红色火焰,发出细微的噼啪声。燃烧的纸张卷曲、发黑、化为灰烬,如同一个秘密被强行抹去。
就在这时,一阵穿堂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打着旋儿掠过。
“呼——”
一小片尚未燃尽的残页,被风猛地从火焰中卷出,打着旋儿,如同黑色的蝴蝶,飘飘荡荡,不偏不倚,正朝着江澄藏身的书架缝隙飞了过来!
江澄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在本能的驱使下,下意识地伸出手——
那片带着余温、边缘焦黑卷曲的残页,轻飘飘地、准确地落在了他微微摊开的掌心!
触手温热,带着纸张燃烧后特有的焦糊气息。残页不大,只有巴掌大小,上面残留的字迹在月光下却清晰得刺眼:
“……拐卖幼童名录……云梦……江……”
后面两个字被火焰吞噬了大半,只剩下一点模糊的墨迹,但那“江”字的一横一竖,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江澄的眼底!
“谁?!”
几乎是残页落入掌心的同一瞬间,虞夫人冰冷如刀锋、蕴含着雷霆震怒的厉喝声,如同惊雷般在死寂的书阁中炸响!
她猛地转过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穿透层层书架的重重暗影,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江澄藏身的角落!
那目光,带着被窥破秘密的惊怒、冰冷的杀意,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深的恐慌。
“轰!”
江澄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恐惧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无法动弹,只能像被钉在原地的小兽,惊恐万分地迎上母亲那穿透黑暗、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冻结的目光!
他暴露了!
怀里的《异闻秘录·戊》变得滚烫沉重,掌心的残页更是如同烧红的烙铁!那上面“拐卖幼童名录……云梦……江……”的字眼,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他眼前疯狂旋转!
“找——死——吗?!”
虞夫人的声音裹挟着骇人的灵压,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刺来!紫色的身影快如鬼魅,瞬间撕裂了书架间的黑暗,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出现在江澄面前!高大的阴影将蜷缩在角落里的他完全笼罩。
江澄吓得魂飞魄散,怀中的卷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下意识地想将握着残页的手藏到身后。
“手里拿的什么?!”
虞夫人厉喝,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她根本不给江澄任何反应的机会,带着紫色电光的手掌如铁钳般猛地探出,快如闪电,一把抓住了江澄那只紧握着残页的手腕!
力道之大,让江澄瞬间痛呼出声,感觉腕骨都要被捏碎!小小的拳头被迫摊开,那片焦黑的残页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上面“拐卖幼童名录……云梦……江……”的字迹,在月光下如同狰狞的鬼画符。
虞夫人的目光触及那行字,瞳孔骤然收缩!一股狂暴的、混杂着惊怒、后怕和某种被彻底触犯逆鳞的滔天杀意,如同火山般在她眼中爆发!
她周身紫电不受控制地噼啪作响,照亮了她煞白而扭曲的脸庞。
“谁让你看的?!谁准你碰这些东西的?!”
她几乎是嘶吼出来,另一只手猛地扬起,带着凌厉的掌风,眼看就要狠狠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