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紫鸢!
她不知何时出现在江澄身后,身形挺拔如松,紫衣无风自动,周身缭绕着尚未散尽的、噼啪作响的紫色电弧。她手中并未握着紫电长鞭,但所有人都知道,刚才那毁天灭地的一击,正是出自这位主母之手!
她看也没看地上如同死狗般抽搐、失禁的瘦高个,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凤眸,如同最锋利的刀锋,缓缓扫过兵器架后那几个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外门弟子。
目光所及之处,那几个弟子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噗通噗通跪倒一片,头磕得砰砰响。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是小人嘴贱!是小人该死!”
求饶声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虞紫鸢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她的目光最终落回到身前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江澄还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小拳头紧紧攥着,因为用力过度和愤怒而微微颤抖。他背对着虞夫人,小小的身体绷得笔直,如同一张拉满的弓。
虞夫人向前一步,走到江澄面前。
高大的阴影将江澄完全笼罩。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山岳般压下。
江澄能清晰地闻到母亲身上那熟悉的、冷冽的檀香气息,混合着紫电残留的、微弱的臭氧味道。他倔强地抬起头,迎上母亲那双冰冷的、燃烧着余怒的凤眸。
那双眼睛里,有未散的雷霆之怒,有对冒犯者毫不掩饰的轻蔑,但更深处……似乎翻涌着一种江澄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不满,像是失望,又像是……某种更尖锐的东西。
虞夫人伸出手。
江澄下意识地闭了闭眼,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如祠堂那日般冰冷颤抖的捂眼,或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一只微凉、带着薄茧的手指,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却异常精准地……捏住了他一边的脸颊。
力道不轻,捏得他脸颊生疼,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嵌入皮肤的触感。
“丢人!”
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劈头盖脸砸下,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怒其不争。
“被人吠到脸上,就只会挥你那软绵绵的拳头?”虞夫人捏着他的脸颊,迫使他仰头看着自己,凤眸中寒光凛冽,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空气里,“被吠了不会抽回去?紫电是给你当摆设的吗?!我虞紫鸢的儿子,就这么点出息?!”
那冰冷的斥责,那捏着脸颊生疼的力道,那毫不留情的贬低……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浇熄了江澄心中因母亲及时出现、雷霆手段惩治恶徒而升起的、那一丝微弱的暖意和依赖。
委屈、羞愤、不甘……再次汹涌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死死咬住下唇,强忍着不让眼眶里的酸涩凝聚成水光,只是用那双燃烧着倔强火焰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瞪着母亲。
紫电?他倒是想!可他连引气都还磕磕绊绊,如何驾驭那暴烈的紫电?阿娘……她明明知道的!她就是在故意羞辱他!
虞夫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退缩的倔强和委屈,捏着他脸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力道似乎……微妙地松了一丝丝?但那冷硬的面容和眼神,依旧没有丝毫软化。
“看什么看?”她冷哼一声,猛地松开手。
江澄脸颊上留下两个清晰的、微红的指印。
“再有下次,”虞夫人冰冷的目光扫过地上瘫软的瘦高个和那几个磕头如捣蒜的弟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演武场,带着令人骨髓都冻结的寒意,“再让我听见谁管不住自己的嘴……”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蕴含的杀意,比任何具体的威胁都更让人胆寒!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尤其是没再看江澄一眼。紫色衣袍旋起一道凛冽的弧线,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雷霆余威和冰冷的疏离,如同来时一般,决然地转身离去。
留下演武场一片劫后余生般的死寂,和那个僵立在原地、脸颊带着指印、眼中倔强与委屈交织的小小身影。
江澄站在原地,只觉得脸上被捏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混合着周围弟子们投来的、混杂着敬畏、同情、恐惧、甚至还有一丝……古怪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
阿娘……她来了,她护了他,她用最霸道的方式宣告了他的身份,震慑了所有流言。
可是……
为什么?为什么她护他的方式,永远伴随着冰冷的斥责、生疼的掐捏和无情的贬低?
为什么每一次……都让他觉得如此难堪?如此……喘不过气?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刚刚攥紧、想要挥出的、此刻却空空如也的拳头。
紫电……
他配吗?
然而,虞紫鸢那石破天惊的宣言和雷霆万钧的手段,其影响远不止于震慑了几个外门弟子。
“我虞紫鸢的儿子,轮得到你吠?!”
这句话,连同那瘦高个弟子被抽碎衣摆、吓到失禁的狼狈模样,如同插上了翅膀,在短短半日内就传遍了整个莲花坞。
起初是震撼,是敬畏,是对主母雷霆手段的恐惧。
但很快,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戏谑和亲昵的调侃氛围,开始在年轻弟子和仆役间悄然蔓延。
“喂,听说了吗?西苑演武场……”
“能没听说吗?好家伙!紫电一出,谁与争锋!那谁……裤子都吓湿了!”
“噗!活该!让他嘴贱!”
“不过……主母那话……啧,‘我虞紫鸢的儿子’!听听!多霸气!”
“可不是嘛!护犊子护得明明白白!”
“哎,你们说,小公子以后是不是得有个新名号了?”
“嗯?什么名号?”
“‘虞三娘亲崽’啊!哈哈!多贴切!亲生的,亲口认证的!谁敢不服?”
“噗哈哈哈!有道理!虞三娘亲崽!以后咱们私下就这么叫了!”
“对对对!虞三娘亲崽!”
这带着调侃和亲昵意味的“虞三娘亲崽”外号,如同春风拂过莲塘,迅速在莲花坞的年轻一代中流传开来,成了弟子们私下对江澄最常用、也最微妙的称呼。
它不再是恶意的“假嫡子”,而是带着一种对虞夫人绝对权威的认可,以及对那位被主母亲口认证、并霸道护在羽翼下的“小公子”的……一种独特的、带着敬畏的亲近。
江澄走在回廊上,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窃窃私语和压抑的“亲崽”笑声。他脚步微顿,小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默默攥紧了袖中的手。
阿娘用她的方式,给他打上了一个新的、无人敢质疑的烙印。
“虞三娘亲崽”……
他咀嚼着这个新外号,心头五味杂陈。
是护佑?是枷锁?
还是……一种他尚不能完全理解的、属于虞紫鸢式的……认可?
他抬起头,望向主院的方向。夕阳的余晖给飞檐镀上一层金边。
阿娘……你到底是怎样看我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