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刺杀的血腥气,如同最粘稠的墨汁,沉甸甸地渗透进莲花坞的每一块砖石、每一片莲叶。
尽管尸体与血迹早已被无声无息地清理干净,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但那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无解的烙印之谜,却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坞堡内,表面维持着往日的运转,巡逻弟子的脚步却更加沉重,眼神更加警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连莲塘里盛放的金红莲,在暮春的暖阳下,似乎都少了几分神异的温暖,多了一丝肃杀的冷艳。
江澄被勒令搬回了主院偏厢,距离虞紫鸢的寝居仅一墙之隔。
这并非温情,而是最严密的囚笼。
他居住的院落被撤去了所有可能攀爬的物件,窗棂被加固,门外日夜轮守着四名气息沉凝、眼神锐利如鹰隼的紫衣亲卫。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冰冷审视的目光。
他像一件易碎的、却又极度危险的瓷器,被严密地看管起来。
手腕上的紫电玉镯依旧温润,掌心深红的疤痕在药膏的滋养下缓慢愈合,但每一次触碰,那夜温热的血液喷溅在脸上的粘稠感,那具尸体左臂上与自己、与母亲如出一辙的狰狞烫疤,便如同冰冷的毒蛇,猛地噬咬他的心脏!
为什么?!这个疑问日夜煎熬着他,比掌心的伤疤更痛。
他几次在廊下“偶遇”母亲,张了张嘴,那滚烫的问题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在触及虞紫鸢那双深不见底、如同覆盖着万年寒冰的凤眸时,被冻得生生咽了回去。
那眼神里,没有解释,没有安抚,只有一片沉沉的、不容窥探的冰冷死寂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山雨欲来的狂躁。
无形的壁垒,比任何院墙都更加坚固,横亘在母子之间。
压抑的空气,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温氏的战帖,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砸在了莲花坞平静的假象之上!
信使并非温氏常见的玄衣武士,而是一名身着朱红锦袍、趾高气扬的内侍监。他乘着镶嵌金玉的华丽车辇,在温氏武士的簇拥下,大摇大摆地驶入莲花坞正门,视坞堡森严的守卫如无物。
他手中捧着的,并非寻常函件,而是一卷用金线捆扎、以血色火漆封缄的赤红帛书!那帛书如同浸透了鲜血,散发着浓重的硝烟与铁锈气息。
正厅之中,气氛凝重如铅。江枫眠端坐主位,脸色沉郁。
虞紫鸢坐在他身侧,一身紫衣,面若寒霜,眼神锐利如刀,冷冷地钉在那名内侍监身上。江澄被允许立在母亲身侧稍后的位置,小小的身体挺得笔直,袖中的手却紧紧攥着,指甲深陷掌心。
那内侍监展开赤红帛书,尖细的嗓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和施舍般的怜悯,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厅:
“岐山温氏宗主令谕:云梦江氏虞紫鸢,即刻献上紫电灵宝,入不夜天城侍奉!此乃天恩浩荡,莫要自误!若敢违逆……哼!”
他冷哼一声,目光扫过面色铁青的江枫眠和虞紫鸢,最后竟落在江澄身上,带着一丝恶意的玩味,“便以莲花坞上下三百余口性命,血祭温氏战旗!鸡犬不留!”
最后四个字,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在场每一个江氏门人的心脏!
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杀机和刺骨的寒意!
“放肆!” 江枫眠猛地一拍扶手,霍然起身,周身灵力激荡,怒意如实质般席卷开来!
然而,比他更快的,是虞紫鸢!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斥骂。
没有拍案而起。
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波动。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眼睑。
那双凤眸之中,没有任何怒火,只有一片沉沉的、深不见底的死寂!如同暴风雨前最后一丝光亮熄灭后的永夜!但那死寂之下,却翻涌着足以冻结灵魂的、玉石俱焚般的冰冷杀机!
她的目光,如同两道淬了万年玄冰的利刃,精准地、毫无温度地钉在那名内侍监因倨傲而微微扬起的脸上。
内侍监脸上那施舍般的怜悯和倨傲,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铁,瞬间凝固、扭曲!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捧着战帖的手抖得如同筛糠,几乎拿不稳那卷赤红的帛书!
他想后退,想移开视线,却发现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冰冻结在原地,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死寂的、仿佛蕴含着尸山血海的眼睛!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只有那内侍监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清晰得刺耳。
虞紫鸢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如同极地吹来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耳膜:
“滚。”
一个字。
冰冷,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睥睨蝼蚁般的漠然。
那内侍监如蒙大赦,或者说,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推出!他再也顾不上什么仪态,发出一声短促惊恐的呜咽,连滚带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厅外狼狈逃窜,连那卷象征温氏威严的赤红战帖都失手掉在了地上!那卷帛书如同烧红的烙铁,无人敢碰。
温氏的信使如同丧家之犬般逃离。然而,那“鸡犬不留”的血腥威胁,却如同最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莲花坞门人的心头。
坞堡上空,阴云密布,仿佛连空气都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带着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战争,如同张开巨口的凶兽,獠牙毕露,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这片莲香萦绕的水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