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边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余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莲花坞看似平静的水面下,荡开了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坞堡内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绷,仆役们清扫废墟时动作愈发轻悄,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澄心居内,药香与淡淡的硝烟味混杂。
江澄靠在床头,小脸依旧没什么血色,嘴唇也有些干裂。
胸口被爆炸冲击的内腑震伤虽不算致命,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闷闷的钝痛,让他忍不住蹙眉。
府医留下的药汤苦涩刺鼻,他喝一口皱一下眉头。
魏婴像只刚被暴雨淋透、惊魂未定却急于确认巢穴安全的小猫,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他笨拙地端着药碗,小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每次江澄皱眉,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就紧张地跟着眨一下。
他时不时伸出小手,试探着去碰碰江澄微凉的手背,仿佛在确认对方的温度。
“阿澄……痛?” 魏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问。
“废话!” 江澄没好气地呛回去,嫌恶地别开脸,“离远点!药味都被你身上的泥腥气盖住了!”
他指的是魏婴那身虽然换了干净衣服、却仿佛还残留着荷塘淤泥和爆炸焦糊气味的旧衫。
魏婴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端着药碗的手却固执地往前递了递,小声嘟囔:“……喝完就不苦了……”
江澄烦躁地挥手想打翻药碗,动作却牵动了胸口伤处,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瞬间龇牙咧嘴。
魏婴吓得手一抖,滚烫的药汁泼洒出来,溅了几滴在江澄盖着的锦被上,也烫红了他自己的手背。
“笨死了!”
江澄忍着痛,看着被子上深褐色的药渍和自己胸口隐隐作痛的伤处,一股邪火直冲脑门,“连个碗都端不稳!要你有什么用!滚出去!”
魏婴被他吼得眼圈瞬间红了,他慌忙放下药碗,用袖子去擦被子上的污渍,结果越擦越脏。
他低着头,小小的肩膀微微耸动,沾着药渍的袖子胡乱抹过眼睛,留下更深的污痕,却倔强地不肯离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声音:“小公子,夫人命人送来的新袍。”
侍女捧着一个托盘进来,上面整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紫色锦缎袍服,针脚细密,衣料华贵,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江氏九瓣莲暗纹,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流淌着内敛而尊贵的光泽。旁边还有一顶配套的小巧玉冠。
显然是虞紫鸢吩咐,为即将到来的清谈会准备的。
江澄的目光落在托盘上那华贵的锦袍上,又扫过床边低着头、用脏袖子擦眼泪、身上还穿着不合体旧仆役棉袄的魏婴。
一个模糊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暗流,悄然划过他烦躁的心绪。
“放着吧。” 江澄闷声对侍女道,语气缓和了些许。
侍女放下衣物,躬身退下。
江澄沉默了片刻,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还在抽噎的魏婴,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带着点不耐烦的施舍口吻,指了指托盘旁边那堆换下来的、沾着药渍和泥污的旧衣服:
“……那堆脏东西,赏你了!省得整天穿得破破烂烂,丢我江家的人!”
魏婴猛地抬起头,红肿的桃花眼里还噙着泪水,充满了不敢置信的茫然。
他看看托盘上华贵的新衣,又看看地上那堆属于江澄的、虽然脏污但料子明显比他身上好太多的旧衣服。
“……给……我的?” 魏婴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要就扔了!”
江澄别开脸,语气又凶了起来,耳根却微微发烫。
魏婴像是怕他反悔,立刻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抱起那堆脏衣服,紧紧搂在怀里!仿佛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那上面残留的、属于江澄的、淡淡的药味和阳光气息,让他红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之前的委屈和不安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赏赐”冲淡了大半。
他破涕为笑,小脸上绽放出一个傻乎乎的、带着巨大满足感的笑容,用力地点着头:“要!我要!”
他抱着那堆衣服,像只护食的小兽,飞快地跑回了西苑客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