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后花园,夏日荷香弥漫,蜿蜒的石子路旁,各色花草开得正盛。
苏倾颜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襦裙,在春桃的搀扶下,缓步向后花园深处的凉亭走去。她步伐不急不缓,脸色虽仍有些苍白,脊背却挺得笔直,那双曾经黯淡无光的杏眼,此刻清澈冷冽,仿佛能洞穿人心。
远远地,便听到凉亭里传来男女的说笑声,其中女子的声音娇柔婉转,正是苏清瑶。
“子涵哥哥,你看这并蒂莲开得多好,就像我们一样,永远不分开。”苏清瑶依偎在林子涵怀里,手指着池中摇曳的荷花,眼中满是情意绵绵。
林子涵握住她的手,温声道:“清瑶,委屈你了。待我金榜题名,定会风风光光地娶你过门,让你做我的正妻。”
“子涵哥哥……”苏清瑶娇羞地低下头,眼角却得意地瞥向凉亭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哦?林公子好大的口气,不知苏相府的嫡女,听闻此言会作何感想?”
林子涵和苏清瑶同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苏倾颜站在凉亭几步之外,阳光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地射向他们。
“苏、苏倾颜?”林子涵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你怎么来了?清瑶不是让丫鬟告诉你,让你别来打扰我们吗?”
苏清瑶也立刻从林子涵怀里退开,脸上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怯生生地看着苏倾颜:“姐姐,你……你怎么来了?我不是故意的,只是子涵哥哥约我……”
“约你?”苏倾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缓步走进凉亭,目光扫过两人紧握的手,“林公子,你我尚未解除婚约,你便与我庶妹在后花园私会,谈情说爱,甚至许下娶她为正妻的诺言,这就是你林家的家教,你状元郎的风范?”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周围几个正在打理花草的仆妇耳中,众人纷纷侧目,眼神里充满了八卦和惊讶。
林子涵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没想到苏倾颜今天竟然如此伶牙俐齿,还敢当众质问他。以前的苏倾颜,见到他只会脸红害羞,唯唯诺诺,哪里有半分此刻的锐利?
“苏倾颜!你胡说八道什么!”林子涵厉声喝道,“我与清瑶情投意合,你身为姐姐,不但不祝福,反而在此胡搅蛮缠,成何体统!”
“情投意合?”苏倾颜冷笑一声,目光落在苏清瑶身上,“庶妹,昨日你拉我去荷花池边,说要看并蒂莲,结果自己‘不小心’掉进水里,反诬我推你,害我被父亲罚禁足,如今你却在这里与我的未婚夫‘情投意合’,这就是你的姐妹情深?”
苏清瑶被她问得一噎,脸色煞白,连忙摇头:“姐姐,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怎么能怪我……”
“哦?是吗?”苏倾颜上前一步,逼近苏清瑶,身上散发出的冷冽气息让苏清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苏倾颜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紧盯着苏清瑶的眼睛:“那你告诉我,昨日你靠近池边时,脚下的青苔为何格外湿滑?又为何,只有你站的那一片区域有?”
苏清瑶心中一慌,眼神闪烁,支吾道:“我……我怎么知道……许是下人没打扫干净……”
“下人没打扫干净?”苏倾颜步步紧逼,“可我记得,昨日负责打扫那片区域的丫鬟,是你的贴身丫鬟吧?而且,我还发现,你裙摆内侧,似乎沾了一些特殊的草汁,那是一种生长在湿滑处、会让人脚底打滑的‘滑苔草’汁液。”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一样敲在苏清瑶心上。
苏清瑶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神惊恐地看向苏倾颜。她怎么会知道?滑苔草的事,只有她和贴身丫鬟知道!
林子涵也察觉到不对劲,皱眉看向苏清瑶:“清瑶,她说的是真的?”
“不……不是的,子涵哥哥,你别信她!她是故意污蔑我的!”苏清瑶急忙拉住林子涵的手,眼中泛起泪光,“她就是嫉妒我,嫉妒你喜欢我,所以才故意这么说的!”
看着苏清瑶又开始卖惨,苏倾颜眼中寒光一闪。
很好,既然你喜欢演,那我就陪你演到底!
她突然伸手,看似随意地碰了一下苏清瑶的手腕。
苏清瑶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随即就没了感觉。她也没在意,只当是苏倾颜想推她,连忙躲开。
“姐姐,你想做什么?”苏清瑶捂着手腕,委屈地看着林子涵,“子涵哥哥,你看她……”
林子涵心疼地将苏清瑶护在身后,怒视着苏倾颜:“苏倾颜!你太过分了!我看你是病还没好利索,脑子也糊涂了!来人,送大小姐回房休息!”
周围的仆妇闻言,正要上前,却被苏倾颜冷冷的眼神制止。
“慢着。”苏倾颜声音冰冷,目光落在苏清瑶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庶妹,你脸上好像有点脏东西。”
苏清瑶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没有啊……”
“哦?你再仔细看看。”苏倾颜示意春桃递过一面小铜镜。
苏清瑶疑惑地接过铜镜,往脸上一照——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她口中发出,铜镜“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只见镜子里,她那张原本娇美的脸上,此刻竟然密密麻麻地起了一层红肿的小疙瘩,像是被无数毒虫叮咬过一样,又痒又痛,看起来丑陋不堪!
“我的脸!我的脸怎么了?!”苏清瑶惊恐地尖叫着,双手想去抓,却被苏倾颜一把抓住手腕。
“庶妹,脸上的东西可不能乱抓,不然会留疤的。”苏倾颜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笑意,眼神却如同看一个跳梁小丑,“哦,对了,你刚才是不是觉得手腕有点刺痛?那是我送你的‘小礼物’,一种名叫‘美人痘’的药粉,只要沾到皮肤上,半个时辰内就会起满红疙瘩,虽然不痛不痒,但却极其难看,得三天才能消呢。”
“是你!是你下的毒!”苏清瑶又惊又怒,奋力想挣脱苏倾颜的手,“苏倾颜,你这个毒妇!你竟然敢对我下毒手!”
“毒妇?”苏倾颜挑眉,猛地甩开她的手,语气带着嘲讽,“比起你昨天想让我掉进冰湖里冻死,我这‘美人痘’,是不是太客气了点?”
周围的仆妇们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大小姐竟然如此厉害,不仅当众揭穿了二小姐的阴谋,还反手给了她一个教训,让她毁了容!
林子涵看着苏清瑶那张红肿不堪的脸,眼中闪过一丝嫌恶,虽然很快掩饰过去,但还是被苏倾颜捕捉到了。
“苏倾颜!你好大的胆子!”林子涵厉声喝道,“你竟敢在侯府之中,对嫡出的二小姐下蛊毒,你可知罪!”
“下蛊毒?”苏倾颜冷笑一声,环顾四周,提高了声音,“各位都听到了,林公子说我对庶妹下蛊毒。敢问林公子,证据何在?我刚才不过是碰了一下庶妹的手腕,难道碰一下就算下蛊毒吗?那若是这样,庶妹昨天拉我去荷花池,是不是也算意图谋害嫡姐呢?”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林子涵和苏清瑶,继续说道:“再说了,这‘美人痘’不过是些草药粉末,对人体无害,只是有碍观瞻罢了,比起庶妹想让我冻死在冰湖里的心思,孰轻孰重,各位心里自有判断。”
一番话有理有据,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只会哭闹的草包大小姐。
周围的仆妇们纷纷点头,看向苏清瑶和林子涵的眼神也多了几分鄙夷。
苏清瑶又气又急,脸上的红疙瘩痒得她心痒难耐,却又不敢抓,只能哭喊道:“你胡说!我没有!是你!是你嫉妒我!子涵哥哥,你要为我做主啊!”
林子涵看着苏清瑶那张毁了容的脸,再看看眼前从容不迫、眼神锐利的苏倾颜,心中第一次生出一丝不安。
今天的苏倾颜,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吵什么吵?成何体统!”
只见侯府管家匆匆赶来,身后还跟着几个管事嬷嬷。
“老爷呢?老爷在哪?”苏清瑶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喊道,“管家爷爷,你快救救我!大小姐她……她用毒粉害我!”
管家看到苏清瑶那张红肿的脸,也是一惊,连忙看向苏倾颜:“大小姐,这是怎么回事?”
苏倾颜还没开口,林子涵便抢先说道:“管家,是大小姐对二小姐下了毒,您看二小姐的脸……”
“哦?是吗?”苏倾颜淡淡开口,目光转向管家,“管家爷爷,昨日我被庶妹设计掉进荷花池,受了寒,险些丧命,此事您可知?今日我不过是来问问庶妹,为何要诬陷我,她却恶人先告状,还让林公子为她撑腰。至于她脸上的红疙瘩,我刚才已经说了,不过是些草药粉末,是她自己不小心沾到的,与我何干?”
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管家看着她,竟然一时有些犹豫。
以前的大小姐,说话总是唯唯诺诺,哪里有半分此刻的气度?
就在这僵持之际,一道低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如同碎玉般从园外的假山后传来:
“哦?侯府的后花园,倒是热闹得很。”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小厮抬着一顶软轿,缓缓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软轿上,斜倚着一个身着玄色锦袍的男子。他面色苍白如纸,唇色也近乎透明,长发用一根玉簪松松束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显得他体弱多病。然而,当他抬眸时,那双深邃的凤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精光,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
正是当朝权倾朝野,却又因常年卧病在床而极少露面的摄政王——墨渊。
他怎么会在这里?!
林子涵和苏清瑶脸色骤变,眼中满是震惊和惶恐。
墨渊是什么人?那是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存在!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侯府的后花园?
苏倾颜眸光微凝,看着软轿上的男子。
这就是墨渊?那个表面病弱,实则隐世战神的男人?
她前世对他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是个神秘莫测的存在,没想到今日竟然在此相遇。
墨渊的目光淡淡扫过凉亭内的几人,最终落在苏倾颜身上,眼神中带着一丝探究,随即又移开,落在管家身上,声音依旧沙哑:“侯府的家事,本王本不该过问。只是方才路过,听闻有人在下毒?不知是何种毒药,竟能让侯府二小姐容貌受损?”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但那无形的威压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
管家连忙躬身行礼:“回王爷,是……是小的们管教不严,让王爷见笑了。”
林子涵也急忙上前,恭敬地行礼:“下官林子涵,见过摄政王殿下。此事是下官与侯府两位小姐的误会,劳烦殿下挂心了。”
墨渊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没把他放在眼里。
他的目光再次转向苏倾颜,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声音轻得像风:“你就是侯府的大小姐,苏倾颜?”
苏倾颜心中一凛,面上却依旧平静,微微颔首:“民女苏倾颜,见过王爷。”
墨渊看着她,那双深邃的凤眸仿佛能看透她的灵魂,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
“有点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