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焚鳞

龙鳞燃尽之日，便是情劫应验之时。

堕龙渊终年不见天日，黑雾如活物般在嶙峋的骨峰间游走，偶尔露出渊底一隙微光。那是弱水泛起的幽蓝，映照着千万年来沉没的龙骸，白骨上附着的残鳞仍闪烁着细碎金芒，像一场凝固的星雨。

就在这片死寂的星坟中央，锁着叶虺。

九道粗如儿臂的玄铁镇龙链，并非简单地缠绕，而是如同狰狞的活物，末端铸成倒钩利爪，狠狠贯穿了他的肩胛、肋骨、甚至脚踝。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嵌入渊底冰冷的陨星岩柱，柱身上密密麻麻蚀刻着暗红色的古老符文，正随着弱水的波动，一明一暗地闪烁，每一次明灭都像在汲取他残存的生命力

他半身浸在蚀骨的弱水中。水面堪堪没过腰际，那幽蓝的液体仿佛有生命般，贪婪地舔舐着他苍白皮肤上蜿蜒的暗金色龙纹——那是被强行剥除龙筋后留下的烙印，是龙族最耻辱的印记。残破的素色衣衫早已被弱水腐蚀得如同蛛网，勉强挂在身上，露出大片同样苍白的肌肤，上面布满了新旧交叠的伤痕，有些深可见骨，边缘泛着不祥的青黑色。

更触目惊心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脊背和手臂。本该覆盖着华美坚韧龙鳞的地方，如今鳞片大片剥落，露出底下鲜红的血肉，有些伤口甚至深可见骨。剩余的鳞片也黯淡无光，边缘卷曲焦黑，如同被无形的火焰焚烧过，正一片片地、极其缓慢地从血肉中剥离，坠入弱水，发出微不可闻却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化作一缕缕青烟，融入这永恒的幽暗。那是锁鳞咒持续发作的酷刑，每一片鳞的剥离，都伴随着剜心刺骨的剧痛。

他低垂着头，墨色的长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和颈侧，遮住了大半面容。整个人像一尊被遗弃在深渊最底层的残破玉像，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弱水彻底溶解，被黑暗完全吞噬，只剩下那贯穿身体的冰冷锁链，证明着他还被这残酷的世间所囚禁。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被遗忘的角落，当肖无烬指尖的幽蓝火焰照亮这片黑暗时——

叶虺缓缓抬起头

湿发滑落，露出那张脸。纵然沾染污迹，纵然苍白如纸，也难掩其惊心动魄的轮廓。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竖瞳像最上等的琥珀，却又淬着剧毒的寒芒，此刻正清晰地倒映着那簇幽蓝火焰。

你果然在这里

身前传来熟悉的声音，低沉冷冽，像是极北之地的寒风。

“你来杀我，还是来殉我？”

肖无烬走近，玄色衣袍上绣着暗金色的龙纹，那是至高无上的象征，他伸手，指尖触碰叶烬裸露在外的伤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意

"你的鳞……为什么会这样?”叶虺终于笑了，笑得讽刺又悲凉“你不知道吗?”

他缓缓转身，直视肖无烬那双冰冷的竖瞳“龙族动情，逆鳞先焚。我的鳞……是被你的无情，一点一点烧尽的。”

"叶虺忽然抓住肖无烬抚在他伤口上的手，强行按在自己心口焦痕处。那里还嵌着半片未脱落的逆鳞，此刻正因触碰泛起诡谲的血光。

肖无烬的指尖顿时传来灼烧剧痛，却看到更骇人的景象——焦痕之下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纹路，竟与弑神剑内部的禁咒完全一致。每一道纹路都在蠕动，如同活物般啃噬着叶虺的心脏。

"看清楚了？"叶虺的喘息带着血沫，"这不是锁鳞咒...是你亲手种下的绝情契。"

“不…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叶虺挤出一抹惨白的微笑“所以…你是来杀我，还是来殉我？”

“我…”肖无烬欲言又止。他本是奉龙族大长老的命，来堕龙斩杀当年的堕龙余孽，未曾想来到堕龙渊，见到的却是他…

“如果你是来取我性命的那尽管来吧…一条没有龙骨的龙，和死了有什么区别？”叶虺抬起头，蓝宝石般的眸子中满是决绝

“你的龙骨呢？”肖无烬几乎是吼出来的

“……我的龙骨，已经被他们抽去炼了弑神剑。”

肖无烬指尖的火焰猛地一颤，几乎熄灭。

逆鳞之下，一股尖锐的、从未有过的灼痛骤然炸开！

"弑神剑？"肖无烬的指尖猛然收紧，幽蓝火焰"嗤"地熄灭。

那把由龙族大长老亲手赐予他的佩剑，此刻正在鞘中剧烈震颤，剑柄镶嵌的赤金鳞片发出灼目红光——那鳞纹竟与叶虺心口残存的逆鳞一模一样。

叶虺忽然咳嗽起来，唇角溢出的血珠坠入弱水，瞬间凝结成冰。"三百年前你执剑屠魔时..."他喘息着抬起被锁链贯穿的手腕，指尖凝出一簇金焰，"可曾想过剑脊里流淌的是谁的血？"

金焰幻化成形，赫然呈现当年场景：

——月夜下的祭龙台，叶虺亲手剖开自己脊背抽出一整条龙骨，而年轻的肖无烬昏倒在祭坛边缘，眉心一点朱砂咒印鲜红欲滴。

"住口！"肖无烬的逆鳞突然暴起黑芒，剧痛中他挥剑斩向幻象。弑神剑劈开金焰的刹那，剑身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暗纹——那根本不是锻造纹路，而是用龙血写就的古老禁咒，首尾相连组成无数个"虺"字。

锁链突然疯狂绞紧，叶虺闷哼一声跌进弱水。水面沸腾间，肖无烬看到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叶虺浸在弱水中的下半身，根本不是人类双腿——而是正在融化的赤金龙尾，鳞片剥落后露出的森森白骨上，刻满与剑身如出一辙的血咒。

"现在明白了？"叶虺从水中仰起头，湿发间露出一对断裂的龙角，"你每杀一个邪祟，都是在用我的骨头..."

他染血的指尖轻点肖无烬心口，"...和你的记忆做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