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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焰余温

忍惹,忍不住

江明一中的高一(1)班,位于教学楼主楼视野最好的四层东侧。巨大的落地窗将九月上午充沛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引入,在光洁的水磨石地面上铺开一片晃眼的亮斑。空气里浮动着新课本油墨的气息、消毒水残留的微涩,以及一种属于顶级重点班特有的、无声的紧绷感。四十多张崭新的单人课桌排列得如同等待检阅的士兵,沉默地等待着它们各自的主人。

宋慕颜走进教室时,里面已经坐了大半的学生。低低的交谈声在她推门的瞬间凝滞了一瞬,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般聚焦过来,带着好奇、探究、以及难以掩饰的敬畏。她对此视若无睹,径直走向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那个角落,远离讲台,避开人群的视线中心,如同孤岛。

她将那个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双肩包随意地塞进桌肚,坐下。动作流畅而疏离,仿佛周围的空气都是真空。她从包里抽出一本厚得吓人的英文原版物理专著《The Feynman Lectures on Physics》,摊开在桌面上,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然后,她微微侧过身,将视线投向窗外。

窗外是江明一中引以为傲的中心花园。精心修剪的常绿灌木,四季不败的时令花卉,还有一座小小的喷泉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很美的景致。但宋慕颜的目光却穿透了这片精心雕琢的风景,落在更远处城市模糊的天际线上,眼神放空,将自己彻底隔绝在教室初识的热络氛围之外。阳光勾勒着她清冷专注的侧脸线条,像一幅静止的、拒人千里的油画。

教室前门再次被推开,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唐婧冉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的脚步很轻,几乎听不到声音,像一只谨慎地试探着陌生领地的小兽。宽大的校服在她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过长的刘海依旧尽职地垂落,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浓重的阴影。她几乎是立刻捕捉到了教室后排那个靠窗的、散发着强烈“生人勿近”气息的存在。没有丝毫犹豫,她迅速而无声地滑向了教室另一侧,最前排靠近门边的角落位置。那是整个教室最不起眼的地方,离讲台很近,却奇异地能最大程度地避开大多数人的目光。

她坐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轻缓,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没有像其他同学那样好奇地打量四周,也没有拿出任何书本。她只是从那个洗得有些发白的帆布书包里,掏出一个厚厚的、边缘磨损的硬皮笔记本,和一支普通的黑色水笔。然后,她将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右手握着笔,左手却下意识地伸进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金属轮廓——那个银色的打火机。这个动作像是一个隐秘的仪式,指尖传来的微凉和棱角分明的触感,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分。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覆盖下来,视线落在空白的纸页上,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嚣都已远去,只有这片纸页才是她安全的栖息地。

班主任王老师,一个四十多岁、身材微胖、戴着细框眼镜、笑容和煦却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踩着铃声准时踏入教室。他热情洋溢地做了自我介绍,然后开始按照惯例点名。当点到“宋慕颜”时,后排靠窗的位置传来一声冷淡清晰的“到”,声线平稳无波。点到“唐婧冉”时,前排角落则响起一个极低、如同蚊蚋般的回应,短促得几乎让人怀疑是否真的听到了。

座位是按入学成绩排的。王老师看着手里的名单,笑容不变:“宋慕颜同学,唐婧冉同学,你们两位是我们班入学成绩的并列第一,也是我们年级的标杆。考虑到班级位置的整体协调,宋慕颜同学,你个子高,坐最后一排合适。唐婧冉同学,你就坐宋慕颜同学前面那个位置吧,这样前后呼应,也方便你们以后学习上的交流探讨。”

这个安排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教室里瞬间响起一片极力压抑却依旧清晰的抽气声和窃窃私语。

“哇!前后桌?冰山撞冰山?”

“完了完了,前排那位感觉要冻僵了……”

“王老师故意的吧?这能交流?用眼神交流冰系魔法心得吗?”

“赌一包辣条,她们一天说不了三个字!”

唐婧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攥着笔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泛白。她猛地抬起头,隔着几排桌椅和攒动的人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投向教室后方那个靠窗的位置。宋慕颜依旧维持着看向窗外的姿势,仿佛王老师刚才的宣布只是一阵无关紧要的风。阳光勾勒着她完美的下颌线,冷漠而遥远。唐婧冉的心跳骤然失序,一种无形的压力从那个方向沉沉地压了过来。她几乎是立刻又低下头,刘海重新遮住了眼睛,像受惊的含羞草骤然闭合。

王老师似乎完全没察觉到这微妙的气氛变化,或者说,他选择性地忽略了。他笑容可掬地继续安排着其他学生的座位。

唐婧冉抱着她的帆布书包和那个厚重的笔记本,像背负着千斤重担,一步步挪到了宋慕颜正前方的位置。坐下时,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让她心头猛地一跳。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传来的、那片强大而冰冷的“场”。她不敢回头,甚至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能挺直了背脊,僵硬地坐着,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她把那个硬皮笔记本摊开,仿佛那是唯一的盾牌,然后紧紧攥住了口袋里的打火机,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奇异的、带着痛感的清醒。

宋慕颜在她落座时,终于收回了投向窗外的视线。她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前方那个过于挺直、显得异常僵硬的单薄背影。乌黑的发顶,细白的后颈,宽大校服下清晰凸起的肩胛骨轮廓,像一只绷紧了弦的弓。宋慕颜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如同扫过一件新添置的课桌。她重新低下头,修长的手指翻过一页厚重的书页,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那声音在唐婧冉听来,却像冰棱碎裂般清晰。

第一节课是数学。讲课的是个头发花白、精神矍铄的老教授,思路清晰,语速很快。宋慕颜全程几乎没有抬头,笔尖在摊开的物理专著空白处快速移动,偶尔记下几个关键公式或思路节点,显然教授的讲解对她而言更像一种背景音。

唐婧冉则埋首于她的硬皮笔记本。她的字很小,却很工整,带着一种近乎印刷体的锋利感。她记录的速度极快,教授在黑板上刚写下推导的第一步,她已经在笔记本上整洁地列出了完整的证明过程,甚至还在旁边空白处标注了两种更简洁的解法思路。她的笔尖在纸页上摩擦,发出一种极其规律的、细密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

下课铃响,老教授夹着教案离开。教室里瞬间活泛起来,桌椅挪动声、谈笑声、打闹声混杂在一起。唐婧冉立刻如同受惊的兔子,飞快地将摊开的笔记本合拢,紧紧抱在怀里,然后迅速从座位上弹起来,低着头,像一道无声的影子,几乎是贴着墙壁溜出了教室后门,消失在走廊的人流中。仿佛身后那张空椅子烫得她无法多坐一秒。

宋慕颜在她起身的瞬间,翻书的动作停顿了零点一秒。她的目光落在前方那张瞬间空掉的椅子上,停留了不到半秒。椅面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微不足道的体温,在喧嚣的课间显得格外突兀。宋慕颜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察觉的波澜,快得如同幻觉。随即,她垂下眼睫,重新沉浸入书页上复杂的物理模型里,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从未发生。课间的喧闹如同潮水拍打着孤岛,却无法在她周身那片冰冷的屏障上留下任何痕迹。

午休时间。教室里的人渐渐稀少,去食堂的,去小卖部的,趴在桌上小憩的。

宋慕颜合上那本厚重的物理学专著。教室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慵懒的安静。她站起身,准备去走廊尽头的自动贩卖机买罐冰咖啡。就在她拉开桌肚取校园卡时,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桌肚深处。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不是书本,不是文具。

是一个信封。

素白色的信封,没有任何署名和落款,干净得像一片初雪。它就那样突兀地、安静地躺在她的数学练习册上,仿佛凭空出现。

宋慕颜的动作顿住了。她保持着微微弯腰的姿势,目光凝在那片刺眼的白色上。教室里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进来,空气中的微尘在光柱里缓慢浮沉。那片白色在略显昏暗的桌肚里,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挑衅的意味。

她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一种极其罕见的、被冒犯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滑过她平静无波的心湖。她的东西,她的领地,不容任何人未经允许的侵入。这封来历不明的信,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了潭底沉积的寒冰。

她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缓慢和疏离,仿佛那信封是什么危险的污染源。她只用食指和拇指的指尖,极其小心地捏住了信封的一角,将它从桌肚里拈了出来。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那是一种混合了厌恶与警惕的表情。

信封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张纸。

宋慕颜没有立刻拆开。她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里面纸张的硬度。她环视了一下空旷的教室,午休的学生大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无人注意角落里的她。她捏着信封,没有走向贩卖机,而是转身走向了教室外的走廊。

走廊尽头,连接着通往天台的消防楼梯拐角。那里背阴,很少有人经过,只有一扇积灰的窗户透进模糊的光线。宋慕颜走到拐角处,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这里的光线更加昏暗,空气里浮动着尘埃和陈旧油漆的味道。

她这才低下头,重新审视手中的信封。素白,方正,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她翻转信封,封口处用一小片透明的胶带仔细地封着,边缘切割得异常整齐,显示出放置者某种近乎偏执的谨慎和……控制欲。

宋慕颜的指尖在信封边缘轻轻摩挲了一下,那触感光滑而冰冷。她终于不再犹豫,用指甲利落地划开了封口处的胶带。

里面果然只有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白色信纸。她展开信纸。

纸上只有一行字。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没有任何多余的符号。

只有一行用黑色墨水写就的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却又在笔画的末端透出一种压抑的、紧绷的力量感:

**“那天你打架的样子,像燃烧的雪。”**

宋慕颜的目光凝固在那行字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走廊尽头隐约传来的嬉笑声,远处操场上体育课的哨声,头顶老旧日光灯管发出的微弱电流嗡鸣……所有的声音都骤然退去,变得遥远而模糊。

她的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纸,和纸上那行冰冷、诡异、却又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的文字。

燃烧的雪?

巷子里那个混乱、污浊的夜晚瞬间在脑海里闪回。刺鼻的酒臭,垃圾的酸腐,醉汉粗重的喘息,还有那个缩在墙角、抖得不成样子、却在最后关头对她尖叫“多管闲事”的苍白少女……以及她自己,冷静、精准、带着一股狠戾的出手。拳峰砸在皮肉上的闷响,骨头与水泥地碰撞的声音……冰冷,暴烈。

雪是冷的,燃烧是热的。极寒与极热的悖论。

宋慕颜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用力,平整的纸张边缘被捏出细微的褶皱。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瞳孔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剧地收缩、凝聚,最终沉淀为一片更加幽邃、更加冰冷的墨色。

走廊拐角昏暗的光线下,她薄而颜色浅淡的唇瓣,极其缓慢地、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唇形在空气中留下一个冰冷的问句:

“雪燃尽了,会烫手吗?”

那低语轻得如同叹息,瞬间被拐角里沉寂的空气吞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下午第一节是物理实验课。实验室里弥漫着淡淡的化学试剂气味和金属仪器的冷硬感。巨大的实验台被分成若干组,每组配备着烧杯、试管、酒精灯、各种型号的电阻电容和连接导线。

王老师宣布分组名单时,不出意外地,宋慕颜和唐婧冉的名字被排在了一起。实验内容是验证焦耳定律,需要测量电流通过导体产生的热量。

实验台前,气氛比冰点更低。

宋慕颜面无表情地拿起电路板,动作利落地开始连接导线。她的手指修长灵活,剥线、缠绕、固定,每一个动作都精准而高效,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她不需要看图纸,复杂的电路图早已清晰地印在她的脑海里。

唐婧冉站在实验台的另一侧,离宋慕颜足有一米多远。她低着头,目光死死地盯着实验台上一个烧杯的边缘,仿佛那里有世界上最吸引人的图案。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校服的下摆,指节泛白。她面前的酒精灯还没点燃,各种测量仪表也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整个实验台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线分割开,一边是高效运转的冰冷器械,一边是彻底停滞的沉默孤岛。

“唐婧冉同学?”王老师巡视到她们这组,看着毫无进展的另一半实验台,微微蹙眉,“需要帮助吗?或者和宋慕颜同学沟通一下分工?”

唐婧冉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一下。她飞快地摇了摇头,动作幅度大得有些夸张,刘海随之晃动,遮住了她瞬间涨红的脸颊。她慌乱地伸出手,想去拿桌子中央的酒精灯,手指却抖得厉害,指尖几次擦过灯身,都没能成功握住。

宋慕颜连接好自己负责的电路部分,抬起头,目光冷淡地扫过唐婧冉那笨拙而慌乱的动作。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既无催促,也无鄙夷,只有一片纯粹的漠然。她收回目光,拿起万用表,开始校准测量档位。

唐婧冉终于抓住了酒精灯的玻璃灯身,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神经稍稍安定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另一只手颤抖着伸向旁边放着的火柴盒。她抽出一根火柴,手指用力到火柴梗几乎要折断。她将火柴头凑向火柴盒侧面的砂纸。

一次,没划着。火柴头在砂纸上蹭过,只留下一点白色的粉末。

两次,依旧只有一道微弱的火星,瞬间熄灭。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实验室里其他小组酒精灯点燃的噗噗声,同学之间轻松的交谈声,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噪音,挤压着她紧绷的神经。她能感觉到旁边宋慕颜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还有王老师并未走远、带着疑惑的目光。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第三次,她几乎是用了全身力气,将火柴猛地划向砂纸!

“嗤啦——!”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这一次,火焰猛地腾起!不是正常的橘黄色稳定火苗,而是一簇骤然爆燃、带着青蓝色边缘的、极不稳定的火焰!那火焰猛地蹿高,几乎燎到了唐婧冉的指尖!

“啊!”唐婧冉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火焰吓得魂飞魄散,短促地惊叫一声,握着火柴的手猛地向后一缩!燃烧的火柴脱手飞出!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那根带着跳跃火焰的火柴,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令人心悸的弧线,不偏不倚,正朝着实验台中央、一个盛放着半杯透明液体的敞口烧杯飞去!

唐婧冉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到了极限,瞳孔里清晰地倒映着那抹致命的橘红轨迹!她想喊,喉咙却被恐惧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点火星,如同死神的亲吻,坠落!

就在那根燃烧的火柴即将落入烧杯口的前一刹那!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侧面猛地横插过来!

是宋慕颜!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不顾一切的凶狠!她甚至来不及放下手中的万用表,整个身体便如同绷紧的弓弦般弹射而出!她没有选择去拍打那飞落的火柴——距离太近,角度太刁钻,根本来不及!

她的左手,那只刚刚还在精确测量电流的手,带着一股决绝的力道,狠狠地、直接地扫向那个敞口的烧杯!

“哐当——哗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声和液体泼溅声猛地炸响!

装满液体的烧杯被宋慕颜的手背狠狠扫飞,重重地砸在旁边的水槽壁上,瞬间四分五裂!里面的液体(不知是水还是什么溶液)混合着玻璃碎片,如同炸开的烟花般四散飞溅!

那根燃烧的火柴,几乎擦着宋慕颜扬起的手臂袖口,落在了实验台干燥的金属台面上,嗤的一声,熄灭了,只留下一小段焦黑的梗和淡淡的青烟。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实验室里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变故惊呆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事故中心!

唐婧冉僵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颤抖着,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她看着地上狼藉的玻璃碎片和流淌的液体,看着水槽壁上残留的水渍,最后,目光定格在宋慕颜扬起的左臂上。

宋慕颜的左手小臂外侧,靠近手腕的地方,被飞溅的玻璃碎片划开了一道大约五厘米长的口子!鲜红的血液正从翻开的皮肉里迅速渗出,顺着她白皙的皮肤蜿蜒而下,滴滴答答地落在光洁的实验台面和下方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猩红!

宋慕颜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那黏腻温热的血液触感和空气中骤然弥漫开的、令人不快的铁锈味。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她甚至没理会那伤口,右手还稳稳地拿着那个黑色的万用表。

“怎么回事?!”王老师脸色大变,疾步冲了过来,声音带着后怕的严厉,“宋慕颜同学!你的手!”他立刻转头对着门口喊:“快!去医务室叫人!”

宋慕颜这才放下万用表,用右手随意地按住了左臂伤口的上方,试图减缓出血。她的动作依旧很稳,只是指缝间迅速被涌出的鲜血染红。

“她点酒精灯,”宋慕颜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没有任何指责或愤怒的情绪,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冰冷,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向旁边呆若木鸡的唐婧冉,而是落在水槽里那些碎裂的玻璃上,“火柴脱手,飞向乙醇烧杯。”她顿了顿,补充道:“浓度75%,燃点很低。”

她的解释简洁到了冷酷的地步,却清晰地还原了事故的关键——不是水,是极易燃的乙醇!如果那根火柴落入杯中,后果不堪设想!实验室里瞬间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后怕的抽气声!

唐婧冉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像是被宋慕颜那毫无感情、却字字如刀的陈述狠狠击中。她终于从巨大的惊吓和呆滞中找回了一丝神智,巨大的愧疚和恐惧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眼泪瞬间涌了上来,视线模糊地看着宋慕颜手臂上那道刺目的伤口和不断滴落的鲜血。

“对……对不起……”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哭腔,“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没事。”宋慕颜打断了她,声音依旧平淡无波,甚至没有看她一眼。她只是用右手更用力地按住了伤口,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鲜血从指缝间渗出得更多了。她微微侧过头,对着冲进来的校医和一脸紧张的王老师说:“皮外伤,不用去医务室。”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拒绝。

“这怎么行!流了这么多血!必须消毒包扎!”王老师急道。

宋慕颜却已经不再理会。她径直走到实验台旁边的水池前,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哗哗地冲刷在她手臂的伤口上,将不断涌出的鲜血冲淡、带走,也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她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嘴唇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但依旧一声不吭。水流冲过翻开的皮肉,露出里面鲜红的组织,看得旁边的学生一阵牙酸。

她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冷水反复冲洗着伤口,直到涌出的血被彻底冲净,只剩下皮肉翻卷的、边缘泛白的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狰狞而刺眼。水珠混着淡淡的血水沿着她的小臂滴落。

冲洗完毕,她关上水龙头。没有用校医递过来的纱布,她只是随手从旁边的纸巾盒里抽了几张厚厚的纸巾,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按在了伤口上。纸巾瞬间被浸透成深红色。她就这样按着,转过身,在所有人震惊、不解、甚至带着点畏惧的目光中,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实验室。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唐婧冉一眼。

仿佛那个因为她而受伤流血的人,那个此刻正承受着巨大愧疚和惊吓、泪流满面的人,只是一团不值得浪费视线的空气。

唐婧冉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宋慕颜挺直而冷漠的背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她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泪水无声地汹涌滑落。宋慕颜那句冰冷的“没事”,还有那决然离去的背影,比任何指责都更让她感到一种灭顶的、彻骨的冰冷和无地自容。她低下头,看着自己依旧在颤抖的双手,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酒精灯冰冷的触感和火柴梗的粗糙感。

地上,狼藉的玻璃碎片反射着顶灯冰冷的光,像一地破碎的星辰,刺得她眼睛生疼。而那片猩红的、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则如同烙印,狠狠地烫在她的视网膜上,烫在她的灵魂深处。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铃声如同解放的号角,瞬间点燃了整栋教学楼。喧嚣的声浪从各个教室门里奔涌而出,桌椅摩擦声、兴奋的谈笑声、书包甩上肩头的闷响混杂在一起,汇成一股青春的洪流,迅速淹没了安静的走廊。

高一(1)班的后门被猛地推开,几个男生勾肩搭背地冲出来,差点撞到正低头往外走的唐婧冉。

“哎,看着点!”其中一个男生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唐婧冉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缩了一下肩膀,头垂得更低,脚步加快,几乎是贴着墙根,飞快地汇入放学的人流中。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走向校门,而是在教学楼侧面的岔路口一拐,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实验楼后方一条僻静小径的方向。那里,是旧图书馆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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