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

陈浩把车停在公司侧门，雨刷器刮出的扇形水痕在玻璃上刚显现又被新的雨水覆盖。张北跟着他俩走进电梯时，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最后那条警告短信的余温似乎还残留在屏幕上。电梯上升时超重警报突然响起来，刺耳的蜂鸣声刺得耳膜生疼。

"都怪你小子带这么多水进来。"陈浩拍着张北后背笑骂，眼睛却偷偷瞟着电梯显示屏的数字变化，"看看你身上淌的水，都能养鱼了。"

林薇站在控制板旁，手指悬在关门键上迟迟没按。张北注意到她左手食指贴着创可贴——粉色的，跟普通药店卖的那种白色不一样，边缘还有点起毛。

电梯门缓缓合上，密闭空间里只剩下三个人的呼吸声和电梯运行的嗡鸣。张北靠着轿厢壁，冰凉的金属贴着后背，让他打了个冷颤。雨水顺着头发滴在衬衫领口，形成深色印记，像张北心里那些说不出口的憋屈。

"你俩先聊着，我去下洗手间。"林薇突然说，在电梯停在12楼时匆匆走出去，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很快消失在消防通道方向。

张北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13、14、15...电梯里只剩下他和陈浩。陈浩掏出烟盒抖出两根烟，递一根给张北，打火机"啪"的一声窜起蓝火。

"你跟林薇什么时候走这么近了？"张北吸了口烟，视线落在陈浩手腕上的表——银白色表盘，跟上周在李璐家抽屉里看到的那款不一样，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陈浩猛吸口烟，烟雾从鼻孔喷出来："都是生意伙伴，谈不上多熟。倒是你，跟周曼那事儿到底怎么回事？人家刚回国就往你家跑，真当李璐是傻子？"

电梯"叮"地停在19楼。张北率先跨出去，皮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溅起细碎水花。走廊顶的射灯在地面投下一个个光圈，他们三个人的影子在光与影之间拉得老长。

陈浩公司的磨砂玻璃门推开时，张北闻到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暴雨砸在落地窗上的声响被玻璃过滤成沉闷的低吼，整个空间笼罩在一种怪异的安静里。落地窗外的城市霓虹透过雨幕模糊成一片光晕，像被打翻的调色盘。

"坐。"陈浩指着会客区的皮质沙发，顾自走去茶水间，"想喝啥自己拿，冰箱里有可乐。"

张北没动，站在房间中央打量四周。整片墙面都是落地窗，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成细小的溪流，把窗外的世界切成破碎的色块。办公区只亮着一盏冷白光射灯，恰好打在会议桌上那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上，屏幕幽光在黑暗中照亮了陈浩和林薇的侧脸。

"喝杯水暖暖身子。"林薇不知何时出现在茶水间门口，手里端着杯冒着热气的水，递过来时，张北注意到她换了个创可贴——还是粉色的，但形状和之前那个明显不同，边缘还沾着根极细的棕色长发。

张北接过水杯时，指尖无意中触碰到她的手指。林薇的指甲修剪整齐，涂着几乎看不见的裸色指甲油，只有在灯光下才泛着微微珠光。上周撞见刘佳在茶水间补妆时，她用的那个美甲颜色跟这个一模一样。

"谢谢。"张北的拇指蹭过杯壁，温热的液体顺着杯壁流下，在深色西装裤上洇出深色痕迹，"证据呢？"

陈浩叼着烟走出来，把一摞文件甩在茶几上发出闷响："都在这儿了。"他拉过张北旁边的椅子坐下，膝盖几乎碰到张北的大腿，"刘佳这娘们够狠的，在你电脑里留了后门程序，你所有项目代码她都备份了三份。"

电脑屏幕幽光打在林薇脸上，她正用那只贴创可贴的手指滑动鼠标，调出密密麻麻的代码界面。张北突然注意到她食指上创可贴的位置——跟昨天在李璐家发现的那个沾着口红印的创可贴位置完全一样，连边缘卷起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你看这儿。"林薇突然放大屏幕角落的代码注释，"这个命名规则是'ZJ_20231017_vip'，不是你的风格吧？刘佳的缩写是ZJ，日期正好是你跟李璐大吵那天。"

张北的视线从屏幕移到林薇脸上。暴雨砸在落地窗上的声音突然变得特别响，像无数根针在刺着耳膜。

"刘佳为什么要这么做？"张北的声音有点干，他拿起桌上矿泉水猛灌一口，瓶盖没拧紧，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冰得他打了个哆嗦。

"为什么？就为了你那个智能家居的核心算法。"陈浩把烟灰弹在地板上，火星子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灭了，"那东西能让安防系统识别率提高30%，光授权费就能吃半辈子。"

林薇突然轻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有点发飘："何止。她给竞品公司发的邮件里明确写着，只要拿到完整代码，愿意跳槽过去做技术总监。"她伸手从文件夹抽出几张打印纸，指尖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邮件时间戳显示，最早一封发送时间是三个月前——就是你那个'守护星'安保系统第一次内测成功那天。"

张北的视线落在林薇手上。粉色创可贴边缘露出的皮肤格外白，这让他想起刚才在楼下便利店屋檐躲雨时，看到陈浩偷偷塞给林薇什么东西。当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林薇手上的创可贴很可能是刚贴上的，之前在车里她分明用的是普通透明创可贴。

"你们怎么拿到这些的？"张北把水杯放在茶几边缘，刻意留了三分之一悬在桌外。

陈浩从烟盒里抖出第三根烟："老子公司技术部不是吃干饭的。"他点燃烟猛吸一口，火星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刘佳用公司服务器传文件的时候被我们防火墙抓了个正着。"

"你们公司防火墙监控内部邮件？"张北皱眉。作为程序员，他本能地反感这种行为。

"防的就是内鬼！"陈浩一巴掌拍在张北后背，力道大得让他差点呛水，"要不是老子留了这手，现在被卖的就是我了！"

林薇合上笔记本电脑，屏幕熄灭的瞬间，整个空间只剩下窗外霓虹透进来的彩色光斑。她站起身走向落地窗边，背影在玻璃上与外面的雨夜城市重叠。

"刘佳给你的邮件里还提到周曼。"林薇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过滤得有点模糊，"说周曼回国这事儿，从头到尾都是她安排的，包括你们分手那天出现在公司楼下的'偶遇'。"

张北的心脏猛地抽紧，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他注意到林薇说话时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耳垂，这个小动作李璐紧张思考时也会做。

"周曼上个月回国，刘佳下个月就开始频繁联系竞品公司。"林薇转过身，脸一半在霓虹里一半在阴影里，"时间线太巧合，不像是偶然。"

陈浩突然站起来，椅子腿蹭过地板发出刺耳声响："更可疑的在这儿。"他抓起桌上一个U盘塞进张北口袋，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布料灼得张北皮肤发烫，"刘佳最近通话记录里，有三十多个未知号码的夜间来电，每次通话不超过一分钟就挂断。我们技术部恢复的通话录音显示，她在跟某人汇报'目标人物情绪波动已达阈值'。"

冰冷的水杯边缘在张北掌中凝结出水珠，顺着指缝滴在牛仔裤上，感觉比刚才的雨水还要凉。

"目标人物？"张北盯着茶几上那摊水渍，已经洇开成不规则的形状。

"我们查了基站数据，"林薇把一缕碎发别到耳后，粉色创可贴在霓虹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每次通话时，刘佳都在你公司附近。"

张北起身走向窗边，与林薇保持两步距离。窗外雨水汇集成水流，从玻璃上蜿蜒而下，像无数条并行的小溪。他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眼熟——就像上周日晚上，他站在同样的位置看着窗外，林薇当时也站在旁边，只是当时她没贴创可贴，而且...她右手无名指上戴着枚银戒指。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了？"张北轻声问，目光落在林薇的右手。现在那枚戒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和李璐同款的尾戒戴在左手。这女人什么时候换的首饰？

林薇身体僵了一下，右手下意识摸向左手："看不惯有人欺负到北子头上。"她转身时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清脆声响，"何况刘佳一直想挖走我们公司好几个技术骨干。"

办公区的时钟突然发出"嘀"的一声轻响，显示时间跳到了00:00。午夜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可对张北来说，这一天比过去三年加起来还要漫长。

陈浩突然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忘了问你，那封'小心陈浩'的短信到底谁发的？"

张北摸出手机解锁屏幕，照亮了茶几上的水渍。他注意到自己水杯边缘的水珠正连成线往下掉，在黑色茶几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不知道。"张北收起手机，目光扫过林薇办公桌——她刚才匆忙间合上的笔记本电源线还闪着微弱的待机灯，桌子边缘有个明显的方形印记，像是长期摆放什么东西刚被拿走。

"管他谁发的，反正刘佳那娘们肯定脱不了干系。"陈浩站起来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皮鞋敲打地面的声音跟窗外雨点敲击玻璃的节奏奇妙地重合，"明天我就找律师，让她知道造谣诽谤的代价！"

林薇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找律师？她手里有你考勤做手脚的证据，你确定要硬碰硬？"

陈浩的脚步猛地顿住。暴雨似乎更大了，雨点击打玻璃发出嘭嘭声，像是有人在外面用力捶打。

张北抓起身旁的烟灰缸，发现底部粘着一小块深蓝色布料，跟李璐睡衣颜色一模一样。他不动声色地用鞋底蹭掉那块布屑，鞋底花纹里嵌着的玻璃渣传来硌脚的痛感。

"她怎么会有我的考勤记录？"陈浩的声音突然低了八度。

林薇从文件堆里抽出张打印纸甩过去："你公司前台是她表姑的儿子，需要我把他们春节家庭聚餐的照片调出来给你看吗？"

纸张飘落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陈浩弯腰去捡纸的瞬间，林薇飞快地给张北递了个眼色——不是眨眼，而是右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