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北抓起茶几上的信封塞进公文包，金属拉链咬合时发出清脆的响声。经过办公桌时，他眼角余光瞥见林薇没合上的抽屉里，压着张泛黄的合影——四个穿着学士服的年轻人站在图书馆前，他自己站在最左边，右边是笑得一脸灿烂的陈浩，而陈浩旁边挤着两个女孩，一个是扎马尾辫的李璐，另一个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眉眼间竟和林薇有七分相似，只是那女孩戴的眼镜是黑框的，不像林薇现在戴的金丝边眼镜。
走进电梯间时，张北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停。不是微信消息，是连续的陌生号码来电，归属地显示正是本市。凌晨一点二十六分，这个时间的来电者会是谁？他按了拒接，震动却锲而不舍地继续着，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电梯下行时超重警报突然刺耳地响起，林薇迅速按住开门键，冷风吹进来带着雨水腥气。张北闻到林薇发间飘来的栀子花香钻进鼻腔，这个味道让他想起李璐伏在他肩头哭的那晚，泪水打湿他衬衫，混着同样的香水味，在往后无数个加班的深夜，成了他电脑旁那瓶廉价空气清新剂的味道来源。
电梯门缓缓打开，张北突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林薇，目光落在她左手指关节处——那里有个极淡的疤痕，形状和上周在李璐家看到的那把水果刀缺口完美吻合。
"等下。"张北按住电梯开门键，金属按钮冰冷刺骨，"上周李璐急性阑尾炎住院，你是不是去过她家？"
林薇按在关门键上的手顿了顿，电梯门即将合上的瞬间又重新打开。她的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投下细密阴影，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去拿过文件。"
"哪份文件？"张北向前一步，两人间的距离突然变得很近，近得能感觉到林薇急促的呼吸扫过他的下颌。这个距离让他想起半年前公司年会，李璐喝多了靠在他怀里，也是这样急促的呼吸喷在颈间，带着哭腔说害怕他被公司新来的实习生抢走。
林薇的身体绷紧了，喉结轻轻滑动："替陈浩拿份项目合同——就是你们现在要开发的这个智能家居安保系统，李璐说你电脑里有备份。"
张北盯着她指尖无意识摩挲戒指的动作，突然想起李璐那次深夜发烧，给他打电话声音沙哑。他冒雨送药过去时，在楼下便利店里撞见穿同样风衣的林薇，手里提着的保温桶和李璐家那个粉色小熊保温桶一模一样。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林薇当时看他的眼神，和此刻一模一样——带着戒备、担忧，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电梯突然发出叮的一声轻响。林薇像是受惊的小动物般后退半步，高跟鞋尖撞到梯壁发出清脆声响。
"走吧，再不去天就亮了。"她迅速转身走出电梯，留下一阵带着雨水湿气的栀子花香。
张北跟在她身后走进雨幕，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滑进衣领，浇得锁骨处一片冰凉。林薇的白色奥迪Q3就停在屋檐下第二辆车的位置，雨刷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清理着玻璃上不断凝结的水膜。
坐进副驾驶时，张北注意到脚垫上沾着半截断裂的珍珠项链——款式和李璐第一次约会时戴的那串一模一样，当年他还笑说那珍珠看着像塑料的，被李璐追着打了三条街。当时他偷偷记下药妆店的地址，第二天就买了同款真珍珠项链准备赔罪，后来搬家时怎么都找不到，还以为是李璐生气扔掉了。
车辆汇入雨夜的车流时，张北的手机又震动起来。这次是微信消息，李璐发来的，还是语音消息，只有七秒。
"妈刚才打电话说，去年体检报告在你那儿？"李璐的声音带着刻意压制的哭腔，背景里能听见断断续续的电视声音，"刘佳说那是你伪造的——张北，那些钱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北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迟迟没按播放键。陈浩在18楼说过的话突然在脑子里响起来——"刘佳手里有你考勤做手脚的证据"。林薇刚才那句话也浮现在耳边——"她在你电脑里留了后门程序"。
车辆驶过跨江大桥时，张北看向窗外。江面上的航标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像洒在黑丝绒上的碎钻。去年李璐生日，他就是在这里向她求婚的，用攒了半年的积蓄买的钻戒，藏在生日蛋糕里，结果被李璐误食进嘴里，当时她咳得满脸通红，眼泪汪汪的样子，看着又可怜又好笑。
"害怕了？"林薇突然开口，方向盘轻轻打了个弯，轮胎碾过积水路段溅起两面水墙，"现在后悔还来得及，我直接送你去陈浩那儿，明天我们就官宣新项目启动，让刘佳的谣言不攻自破。"
张北掏出那个牛皮信封，撕开小口往里看。除了打印的邮件记录，里面还放着枚铂金戒指——款式和陈浩上周晒在朋友圈的"单身戒"一模一样。
"这是什么？"张北捏起戒指，内壁刻着的"Z+L"字样刺痛了眼睛。这不是他的名字缩写，也不是李璐的。
林薇的视线从后视镜扫过来："陈浩给你的入职礼物。"她猛踩油门超车，引擎发出低吼，"他说等你想通那天，就让你戴上这个戒指——代表咱们技术团队的绝对核心。"
张北把戒指塞回信封。金属带来的冰凉触感让他想起李璐怕冷的手，冬天总是像冰一样，睡觉的时候非要攥着他的手才能暖过来。有次她发高烧说胡话，攥着他的手腕直喊冷，指甲掐进他肉里留下半月形的红印，第二天他妈看到还问是不是打架了。
奥迪车驶过最后一个路口时，车载导航突然提示"即将到达目的地"。张北看着窗外亮起的霓虹招牌——"晴隅咖啡馆"的木质招牌在雨水中泛着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屋檐下挂着的风铃被晚风撞出细碎声响，混在雨声里若有若无。
"到了。"林薇熄灭引擎，雨刮器最后晃了两下停在中央位置，"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张北解开安全带，手摸到门把手上突然顿住。他看着林薇无名指上那枚不断反光的戒指，突然想起李璐昨天摔门而去时，右手无名指上那道深深的戒痕——三年前他用第一个完整项目奖金买的情侣对戒，后来李璐说做家务不方便取下来了，可上周在她家抽屉深处，那枚戒指明明还躺在首饰盒的绒布格里，钻石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不用了。"张北推开车门，雨水立刻浇透了后背，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你先回去，谢谢。"
林薇没说话，只是盯着他攥着门把手的手背。张北能感觉到那道目光的重量，比身上的湿衣服还要沉。
"你喜欢李璐。"张北突然开口，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薇的身体明显僵住。雨夜的霓虹灯光在她脸上流转，照亮她瞬间失去血色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睫毛。
"是又怎么样？"她突然倾身靠近，车内狭窄的空间陡然变得拥挤，栀子花香混着雨水湿气扑面而来，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喜欢她又没碍着谁，总比某些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强。"
两人的脸隔得很近，能清晰看见她瞳孔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张北能闻到她发间洗发水的清香，混杂着雨水的味道，这种味道他在李璐枕头边闻到过无数次——每次林薇"恰好"出现在李璐家的第二天，他总能闻到这个味道。
张北没说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冰冷的雨水立刻灌进衬衫领口，顺着脊背滑进裤子里，冻得人一激灵。他关门前最后看了林薇一眼，发现她右手正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动作和李璐焦虑时的小动作一模一样。
林薇突然降下窗户，雨声混着引擎怠速声涌进来："张北！"
张北回头，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涩得他眯起眼。
林薇的侧脸在霓虹灯光里明明灭灭，她突然抬手扯下无名指上的铂金戒指，露出那道浅浅的戒痕。张北看清了戒指内壁内侧的刻字，不是"L+W"，而是被磨掉大半的"L+Z"——字母Z的尾巴被磨得几乎看不见，勉强能辨认出原来的形状。
"这个还你。"林薇把戒指抛过来，金属圆圈在空中划过银色弧线，"是上次帮李璐搬家时，在你送她的那个音乐盒底层找到的。"
戒指咚地砸在张北胸口，冰冷的触感让他猛地一颤。这不是他送李璐的那枚铂金戒指——他送的那枚内侧刻着日期，是他和李璐第一次约会的日子，而这枚戒指内侧光洁如新。但这个形状他再熟悉不过——是他大学毕业时买给自己的那枚银戒指，后来不小心弄丢了，当时还心疼了好一阵子。
张北还没反应过来，林薇的车已经汇入了雨幕车流，红色尾灯很快模糊成两个跳动的红点。雨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铂金戒指上，洗去表面的指纹，露出内侧那个被刻意磨掉的字母痕迹。
咖啡馆的灯光透过雨幕形成一团温暖的光晕，张北站在屋檐下，看着手里这枚意义不明的戒指，突然想起李璐昨天收拾东西时，特意把一个黑色首饰盒塞进抽屉深层的动作。他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个盒子和林薇办公室文件柜第三层那个定制首饰盒的木纹一模一样。
推开咖啡馆玻璃门时，风铃声伴着浓郁的咖啡香扑面而来。店里客人不多，靠窗位置亮着盏暖色吊灯，李璐就坐在那里，面前摆着两杯没动过的拿铁，拉花已经消散成了模糊的奶泡。她今天穿了件驼色风衣，是去年换季时他偷偷买给她的，当时她还抱怨颜色太老气，却几乎天天穿到公司。
张北在她对面坐下时，实木椅子发出轻微的吱呀声。他能闻到李璐身上的香水味——还是那瓶"邂逅"，上周在超市货架前，他看到李璐犹豫很久最终放下，转身拿起旁边打折的平价替代品。但这个味道很浓，明显不是平时那若有似无的用量，像是故意喷这么多来掩饰什么。
"你来了。"李璐搅动着杯子里的拿铁，金属勺碰到杯壁发出轻响，"我还以为你不敢来。"
张北把湿透的公文包放在脚边，水立刻在地面积成小小的水洼。他注意到李璐风衣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这位置上周还好好的，明显是刚勾到什么硬物扯坏的。
"妈给我打电话了。"李璐眼睛红肿，明显哭过，"问我你存不存在银行的那十万块是怎么回事。"她从包里掏出几张折叠的纸推过来，边缘还带着咖啡渍，"刘佳把这些给我看了，说你把准备结婚的钱都转给了别的女人。"
张北拿起那叠纸，最上面是银行转账记录的截图，收款账户是个陌生名字，日期正好是去年冬天——李璐那次急性肠胃炎住院的时候。那天他通宵没合眼守在病床前，第二天还得赶回去上班，偷偷用自己的医保卡给她缴了所有费用，又怕她担心钱不够，把准备求婚的存款转到她妈账户，让老人家别告诉她。当时医院护士站的监控肯定拍到了，现在想来，刘佳当时恰好因为"身体不适"请了病假，会不会也是在医院？
"你妈收到这笔钱的第二天，就给你弟交了房子首付。"张北把保温桶从包里拿出来放在桌上，透明桶身里的排骨汤还冒着热气，"上周去医院看王阿姨，她亲口跟我说的，还让我别告诉你，怕你知道家里经济状况担心。"
李璐捏杯子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白："你以为我会信？刘佳给我看过你银行流水！每次大额转账都在你说加班的时候发生，时间对得一分不差！"她把手机拍在桌上，屏幕碎裂的纹路像蛛网似的扩散开，"这是你和林薇在地下车库的照片，刘佳找人拍到的，你还想狡辩？"
屏幕上，闪光灯照亮了刺眼的一幕。张北确实站在地下车库，林薇站在他面前，两人距离很近。照片角度刁钻，刚好能看到林薇的手抓着张北的胳膊，而张北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日期显示正是上周三，下午三点十五分——他明明记得那天自己请假带李璐母亲去医院复诊，当时医生说老人消化系统有问题需要住院观察，他当场交了五万元押金，想着李璐最近工作压力大，没告诉她这件事。
"那天是你妈胃出血住院。"张北的声音很平静，指尖在湿冷的杯壁上划出一道道水痕，"你当时正在跟客户提案，我没敢告诉你。"
李璐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难以置信的绝望："胃出血？我妈上周还跟我视频说去跳广场舞！"她抓起桌上的水杯往地上砸，陶瓷碎裂的刺耳声响在安静的咖啡馆里格外突兀，"张北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
温热的液体溅到张北裤腿上，留下深色痕迹。邻桌客人纷纷投来异样目光，吧台后的服务生也探出头张望。张北注意到李璐砸杯子时，无名指上那枚素圈银戒指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枚崭新的铂金戒指——和林薇手上那枚相似度极高。
"你左手指怎么了？"张北突然指向她的左手。
李璐触电般把手背到身后，脸上血色瞬间褪尽："没什么。"她起身想走，风衣下摆扫过刚才被打翻的拿铁，在米白色地毯上洇出大片污渍。
张北伸手抓住她手腕，触感比记忆中要瘦些，隔着薄薄的风衣面料能感觉到骨头硌手。这个动作让他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一个雨天，他攥着她手腕不让她冲进暴雨里——那天李璐发现他偷偷匿名给她父亲还了赌债，气得哭着说他看不起她家人。
"把话说清楚再走。"张北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她腕骨内侧，那里有道浅浅的疤痕，是大学时两人骑电动车摔倒时留下的，当时流了好多血，李璐边哭边给他包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李璐用力甩开他的手，手腕被抓出红印："说什么？说你怎么一边哄着我一边跟林薇搞暧昧？还是说你那些转账到底送给了哪个'亲戚'？"她声音突然拔高，引得邻桌客人纷纷转头，"刘佳全都告诉我了！你早就看我妈不顺眼，说她思想封建重男轻女，还在背后骂她重蹈覆辙！"
张北的心脏像是被针扎了一下。那是去年春节全家聚餐后，他和陈浩喝酒时抱怨的原话。当时喝多了确实说过"老人重男轻女思想害了李璐"，这话怎么会传到刘佳耳朵里？
"你把刘佳当好人？"张北从公文包里拿出那个牛皮信封，把文件推到李璐面前，"她给你看的那些'证据'，有一个是真的吗？"
林薇提供的证据散落一桌。最上面是刘佳和某人的邮件往来，详细记录着如何修改张北的浏览历史，如何合成那些"深夜加班"的监控截图，甚至标注了"李璐疑心重，重点攻击张北财务问题"的策略。中间夹着几段录音，点开播放键，刘佳娇媚的声音透过手机扬声器传出来：
"璐璐你别傻了，张北那种技术宅根本配不上 ，李璐抓起桌上的水杯狠狠砸向对面，玻璃碎片混着咖啡渍溅了张北一裤腿。"配不上什么？"她突然把刘佳发来的录音公放，扬声器里娇嗲的声音刺得张北耳膜发疼，"你就该找个能带你住江景房的......"话没说完，门口风铃突然一阵乱响，刘佳抱着手包站在雨帘里，高跟鞋尖还沾着泥点："哟，我没来晚吧？"她径直坐到李璐身边，亲昵地挽住对方胳膊，眼里却闪过一丝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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