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会议定在晚上八点。
小七站在司令部顶层的观察台上，望着远处首都星的灯火。路易斯一小时前已经出发去参加那个决定他命运的会议，而她只能在这里等待。夜风吹乱了她新剪的短发，带着初冬的寒意。
"你应该去休息。"
小七转身，看到菲利普拿着两杯热饮走过来。他递给她一杯，热气在冷空气中形成白色的雾。
"睡不着。"小七接过杯子，热度透过陶瓷传到冰凉的指尖，"边境有消息吗？"
菲利普摇摇头："暂时平静。但根据侦察队的报告，叛军舰队已经完成集结，随时可能发动攻击。"
小七抿了一口热饮，甜中带苦，是菲利普特制的安神茶。过去的几天，她几乎没睡过一个整觉。白天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晚上研究边境局势到凌晨。路易斯同样忙碌，两人虽然共处一室，却少有交流。但每当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醒来时总会发现身上披着他的外套。
"他会回来吗？"小七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菲利普没有假装听不懂："克林特上将从来不做别人期望的选择。"
这不是回答，却胜过千言万语。小七低头看着杯中晃动的液体，想起路易斯临行前交给她的那个小盒子。不是祖传项链——那已经在她脖子上了——而是一个数据芯片，里面是他所有的私人研究和对未来军事学院的规划。
"如果我回不来，"他说，手指轻轻擦过她的脸颊，"请帮我实现它。"
小七当时想说很多——别去，留下来，我们一起面对——但最终只是点了点头。因为她比任何人都了解，真正的池烬是什么样的人。那个在模型室里专注拼装的男孩，那个为保护平民区修改战术的上将，永远不会在责任面前退缩。
通讯器突然响起，打破了夜的寂静。小七和菲利普同时看向屏幕——是司令部紧急通知。
"全体A区军官，立即到作战室集合。重复，立即到作战室集合。"
小七的心跳骤然加速。这种深夜召集只意味着一件事——战争开始了。
———
作战室里气氛凝重如铁。巨大的全息投影显示边境三个星系同时遭到攻击，叛军动用了前所未有的火力，已经突破了两道防线。
代理指挥官鲁特准将正在部署反击："第三、第七舰队立即驰援卡伦星峡，第五舰队守住阿尔法通道，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叛军向首都星方向推进..."
小七站在参谋团的最前排，目光不断扫向门口。路易斯还没回来。如果他父亲真的剥夺了他的指挥权...
"小七参谋。"
鲁特准将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小七立正："到！"
"你负责协调后方补给线，特别是医疗物资的调配。菲利普医官已经列出了急需的药品清单。"
小七接过数据板，快速浏览上面的内容。血浆、止痛剂、抗生素...清单长得惊人，数量更是远超常规储备。这不是为小规模冲突准备的，而是全面战争的配置。
会议结束后，军官们迅速散开执行各自的任务。小七正要离开，鲁特准将叫住了她："小七参谋，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他递给她一个加密通讯器。小七输入自己的安全码，屏幕上跳出一条简短的信息：
"指挥权交接完毕。A区现由鲁特准将全权负责。——路易斯·克林特"
小七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什么意思？他...被解职了？"
鲁特准将的表情复杂："卡尔·克林特将军在家族会议上宣布解除路易斯上将的一切军职，除非他接受联姻。路易斯上将当场撕毁了婚约协议。"
小七的呼吸停滞了一秒。路易斯选择了反抗，代价是失去一切。那他现在在哪里？为什么没有回A区？
像是读懂了她的疑问，鲁特准将压低声音："路易斯上将离开前对我说，'真正的军人不为军衔而战'。我想...他去了最需要他的地方。"
小七突然明白了。边境。路易斯去了前线，以一个普通士兵的身份。
"谢谢告知，长官。"她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转身时已经下定决心。
———
三天后，小七站在运输舰的舷窗前，望着越来越近的卡伦星峡。这里的战斗最为激烈，叛军投入了主力部队，试图突破联邦最后的防线。
"还有十分钟降落。"飞行员的声音从通讯器传来，"做好准备，地面交火很猛烈。"
小七检查了一遍装备——标准战斗服、医疗包、数据板，还有脖子上那条从未取下的项链。作为后勤协调官，她本不该上前线，但当前线医疗站请求增援时，她第一个报了名。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临行前，米娅忧心忡忡地问，"那里很危险，而且...即使他在那里，你也未必能找到他。"
小七只是笑了笑："我不需要找到他。只需要离他近一点。"
运输舰剧烈颠簸起来，打断了回忆。舷窗外，炮火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太空，像是无数朵转瞬即逝的烟花。美丽的致命。
降落过程堪称惊险。运输舰刚触地，一发炮弹就在不远处爆炸，震得小七差点摔倒。舱门一开，刺鼻的硝烟味立刻涌入，混合着金属燃烧和某种更令人不安的气味——血肉焦糊的味道。
医疗站是个临时搭建的半地下设施，挤满了伤员。呻吟声、喊叫声、医疗器械的嗡鸣混成一片地狱交响曲。小七立刻投入工作，帮助分拣伤员、记录信息、调配物资。
"重伤员往这边走！"她指挥着担架队，声音已经嘶哑，"优先处理大出血和气道阻塞！"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抓住她的手臂："参谋...平民区...需要支援..."
小七蹲下身："什么平民区？这里不是军事要塞吗？"
士兵艰难地摇头："西侧...三公里...有地下避难所...被炸了..."
小七的心一沉。卡伦星峡确实有个小型采矿殖民地，但官方报告称所有平民都已撤离。如果还有人被困...
她立刻找到医疗站负责人："我需要一支小队去西侧平民区，可能有幸存者。"
负责人是个疲惫的中年女医生："现在外面交火正猛，太危险了。"
"所以才需要医疗队。"小七坚定地说，"给我两个医护兵和一些基本装备，我去。"
也许是她的决心打动了对方，也许是前线已经绝望到抓住任何一根稻草。十分钟后，小七带着两名志愿的医护兵和简易救援装备，登上一辆装甲医疗车。
车外是人间地狱。建筑物残骸燃烧着，街道上布满弹坑，不时有流弹击中车体发出可怕的撞击声。司机是个老兵，熟练地规避着最危险的区域，但仍有几次差点翻车。
"前面过不去了！"司机突然刹车，"道路完全被堵死了！"
小七透过防弹玻璃看去，前方确实堆满了建筑残骸，车辆无法通行。"我们步行。在这里等我们。"她对司机说，然后转向两名医护兵，"跟紧我，注意流弹和未爆弹药。"
三人背着装备在废墟中穿行。小七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既要避开可能的陷阱，又要尽快赶到目的地。远处传来交火的轰鸣，地面不时震动，像是巨人的脚步声。
"那里！"一名医护兵指着前方，"应该是避难所入口！"
小七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栋半坍塌的建筑前有个显眼的避难所标志，但入口已经被炸塌了。她加快脚步，却在拐角处猛地停住——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跪在废墟前，徒手搬动着混凝土块。即使背对着她，即使穿着普通士兵的战斗服，那个背影也绝不会认错。
路易斯·克林特。
小七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他在这里，活着，但显然也在寻找什么。她刚要喊他，一声尖锐的呼啸划破空气。
"迫击炮！趴下！"
爆炸的冲击波将小七掀翻在地。耳朵嗡嗡作响，世界天旋地转。她挣扎着爬起来，看到刚才路易斯所在的位置现在被烟尘笼罩。
"上将！"她尖叫着冲过去，不顾医护兵的呼喊。
烟尘渐渐散去，眼前的景象让小七双腿发软——路易斯半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小女孩。他的背部被弹片划得血肉模糊，但孩子似乎安然无恙。在他们身旁，是一个刚刚被挖开的避难所通风口，几个惊魂未定的平民正从里面爬出来。
"医护兵！这里！"小七声嘶力竭地喊道，同时扑到路易斯身边。
他抬起头，灰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小七？你怎么—"
"别说话。"小七迅速检查他的伤势，心跳快得几乎要蹦出胸腔。伤口很多，但最严重的是背部的一道深可见骨的裂伤，正在大量出血。
路易斯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轻轻将小女孩交给赶来的医护兵："避难所里还有十几个人...通风系统坏了...需要尽快..."
"我们已经通知了救援队。"小七按住他想要起身的动作，"你现在需要止血。"
路易斯摇摇头，脸色因失血而苍白："没时间...叛军正在向这里推进...必须疏散平民..."
"那就让我帮你。"小七坚定地说，迅速拿出止血凝胶和绷带，"至少先止住这个最严重的出血点。"
路易斯没有再拒绝。他背对着小七，让她处理伤口，同时用通讯器联系最近的联邦部队。小七的手很稳，但内心翻涌着无数情绪。他在这里，在失去军衔后依然奋战在最前线，为了保护平民而将自己置于险境。这才是真正的路易斯，她一直爱着的那个男人。
"好了，暂时止血。"小七包扎完最后一个伤口，"但你还需要缝合和抗生素。"
路易斯试着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小七赶紧扶住他，这才发现他的体温高得吓人。
"你发烧了！"
"没事。"路易斯勉强站稳，"救援队到了吗？"
远处传来引擎的轰鸣，几辆装甲车正朝这边驶来，车身上印着联邦医疗部队的标志。小七松了口气，却注意到路易斯的表情突然变得警觉。
"不对..."他眯起眼睛，"那不是—"
话音未落，领头的装甲车突然开火，子弹打在周围的废墟上，火花四溅。
"叛军！"路易斯一把将小七推到掩体后面，"他们缴获了我们的车辆！"
小七的心跳几乎停止。叛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前线不是还在三十公里外吗？
"通讯被干扰了..."路易斯检查着通讯器，脸色阴沉，"他们一定是突破了防线。我们必须立刻撤离。"
"但那些平民—"
"医护兵会带他们从地下通道走。"路易斯迅速做出判断，"我们引开追兵。"
小七没有犹豫，点了点头。路易斯从腿侧的枪套中掏出一把脉冲手枪递给她："记得基础射击训练吗？"
"记得。"小七接过枪，手感陌生但令人安心，"E区必修课。"
路易斯的嘴角微微上扬，那个几乎算得上微笑的表情让小七心头一热。他从废墟中捡起一把丢弃的步枪，检查了一下弹药："跟我来。"
两人借着废墟的掩护，向与平民撤离相反的方向移动。叛军的装甲车果然被他们故意暴露的身影吸引，调转方向追来。
"那边！"路易斯指向一栋半毁的仓库，"我们占据制高点。"
仓库的金属楼梯已经摇摇欲坠，但他们还是成功爬上了二楼。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三辆伪装成联邦军的装甲车正朝仓库包围过来。
"我数到三，你打最左边那辆的驾驶员。"路易斯低声指示，"我解决右边两辆。"
小七深吸一口气，双手握紧手枪。脉冲武器的后坐力比实弹小，但对精度要求更高。
"一、二、三！"
两声枪响几乎同时发出。路易斯的步枪精准命中右边两辆车的观察窗，而小七的脉冲束则穿过左边车辆的射击孔，击中了驾驶员。三辆车顿时失控，其中一辆撞上了路障，发出巨大的金属扭曲声。
"漂亮。"路易斯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现在我们—"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小七这才注意到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额头上布满冷汗。伤势加上高烧，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
"我们得找地方躲起来。"小七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你需要治疗。"
路易斯想反对，但身体已经到达极限。他勉强点点头，靠在小七肩上。两人艰难地下了楼梯，向仓库后方移动。那里有一条狭窄的小路，通向一片密集的建筑群。
他们刚走出几步，身后就传来喊叫声——叛军的增援到了。小七的心跳如鼓，但脚步丝毫不停。155公分的她支撑着188公分的池烬，每一步都艰难至极，但她绝不放弃。
"放下我...你先走..."路易斯的声音虚弱但坚决。
"闭嘴，保存体力。"小七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命令。"
路易斯低笑了一声，居然真的不再挣扎。他们转过几个弯，终于找到一个半地下的储藏室。小七踢开门，确认安全后扶着路易斯进去，然后迅速锁上门。
储藏室很小，但相对安全。小七让池烬靠墙坐下，迅速检查他的伤势。背部的绷带已经完全被血浸透，情况比想象的更糟。
"需要重新包扎。"她拿出急救包里的最后一点止血凝胶，"会很疼。"
路易斯没有抱怨，只是咬住自己的皮带忍耐。小七的动作尽可能轻柔，但伤口太深，每一次触碰都让他肌肉紧绷。
"为什么来前线？"包扎间隙，池烬突然问。
小七没有抬头："医疗站需要人手。"
"说谎。"路易斯的声音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柔软，"你在找我。"
小七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缠绷带："找到了，不是吗？"
外面传来零星的枪声和脚步声，但似乎没有叛军注意到这个隐蔽的储藏室。小七做完最后的包扎，脱掉自己的外套垫在路易斯头下。
"休息一会。等搜索过去，我们再想办法联系友军。"
路易斯却抓住她的手腕："小七...如果我这次..."
"没有如果。"小七打断他，声音颤抖，"你会活下去，我们会一起回A区，你会建立那所军事学院，我会...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
路易斯的灰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深邃如海。他慢慢抬起手，轻轻抚上小七的脸颊："十年...你等了我十年。"
小七一愣："你...你知道？"
"从看到那张照片开始。"路易斯的拇指擦过她的泪痕，"我只是...不知道如何回应。我从未被允许拥有自己的感情。"
小七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现在呢？"
路易斯没有立即回答。他倾身向前，在炮火轰鸣的背景音中，轻轻吻上她的嘴唇。这个吻带着血和硝烟的味道，却比任何誓言都更真实。
"现在我知道了。"他抵着她的额头低语，"你是我的唯一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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