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夜画影
北江的深秋,连绵的阴雨仿佛没有尽头,将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湿冷的灰蒙之中。雨水敲打着北江分局刑侦支队的窗户,留下蜿蜒的水痕。办公室里灯火通明,空气中弥漫着咖啡的苦涩和纸张特有的味道。
杜城刚从外面回来,警服外套沾着雨水,头发也有些凌乱。他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一份厚厚的卷宗“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又是模仿作案!手法跟七年前‘雨夜屠夫’那个案子几乎一模一样!”
七年前,“雨夜屠夫”连环杀人案轰动一时,凶手专挑雨夜在偏僻路段袭击单身女性,手段残忍,留下特定的切割标记。虽然最终告破,但阴影犹在。
沈翊正坐在自己的画板前,对着一叠模糊的监控截图凝神。他穿着柔软的米白色毛衣,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沉静的氛围里,与杜城的雷厉风行形成鲜明对比。听到杜城的话,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目光敏锐而专注:“受害者身份确认了吗?现场痕迹比对结果如何?”
“确认了,是城西一家便利店的夜班店员,叫陈晓。”杜城拉开椅子坐下,手指重重地点着卷宗,“法医初步报告显示,致命伤的位置、角度,甚至切割的深度和留下的特殊标记,都跟当年的‘雨夜屠夫’案高度吻合。但指纹、DNA,甚至监控里拍到的一个模糊背影,都指向一个完全不同的嫌疑人——一个叫张强的惯偷,有多次盗窃和轻微伤人的前科。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能策划出这种精密模仿杀人案的人!”
“模仿者通常会执着于形式,却往往忽略神韵,或者留下属于他自己的、无法掩盖的痕迹。”沈翊站起身,走到杜城的桌前,拿起那份现场照片报告仔细翻看,他的指尖划过那些血腥而冰冷的图片,眼神却异常冷静,“杜队,我需要去现场看看。”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杜城毫不意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走!雨刚小了点。”
案发现场位于一条废弃工厂区旁的小路,路灯昏暗,地面泥泞。警戒线在风雨中飘摇。痕检科的同事还在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
沈翊撑着伞,仔细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他的目光掠过地面残留的血迹、被雨水冲刷得几乎看不见的挣扎痕迹、路旁生锈的铁丝网,最后停留在不远处一个被雨水泡得发胀的垃圾桶上。
“杜队,你看这里。”沈翊指着垃圾桶后方一块相对干净的地面,“凶手离开时,在这里短暂停留过,他的鞋印虽然被雨水模糊了大半,但你看这个压痕边缘,受力点很奇怪,不像正常行走或奔跑留下的。”他用手指在空中模拟着那个角度,“更像是…拖着什么东西,或者…重心不稳,身体向一侧倾斜了一下。”
杜城蹲下身,眯着眼仔细观察那个几乎消失的压痕,又看了看沈翊在空中比划的手势,脑中瞬间模拟出画面:“受伤了?或者…他当时扛着、拖着受害者挣扎时掉落的物品?”
“都有可能。”沈翊的目光投向小路尽头那片漆黑的废弃厂房,“他熟悉这里,知道这个时间点几乎没人经过。选择模仿‘雨夜屠夫’,是挑衅?还是想混淆视听,让我们把注意力重新引向那个已经结案的旧案?”
“我更倾向于后者。”杜城站起身,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张强是个没脑子的混混,他模仿不了这么像,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或者利用他。查他最近接触的人,特别是…对七年前那案子特别‘关心’的人!”
回到分局,气氛更加凝重。审讯室里,张强眼神闪烁,语无伦次,一会儿说自己只是路过,一会儿又说是有人给他钱让他“吓唬吓唬”那个女的,对于凶器的来源和作案细节完全说不清楚,漏洞百出。
“他在撒谎,但也可能真的只是个被推出来的棋子。”隔着单向玻璃,杜城抱着手臂,眉头紧锁,“关键是他背后那个人,藏得很深。”
沈翊没有参与审讯,他回到自己的画室,将现场照片、受害者陈晓生前的照片、张强的照片,以及七年前“雨夜屠夫”案的所有资料,铺满了桌面和画板。他调暗了室内的灯光,只留下一盏画板灯,柔和的光线笼罩着他和他面前的白纸。
他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在空气中描摹。雨声、现场泥泞的气息、受害者惊恐的眼神、张强慌乱的表情、那个奇怪的压痕、废弃厂房的轮廓…所有的信息碎片在他脑海中旋转、碰撞、重组。
他拿起炭笔,笔尖在纸上快速游走。线条从模糊到清晰,他画的不是具体的嫌疑人肖像,而是一种“感觉”——一种隐藏在模仿者面具下的、冰冷而充满算计的“注视感”。他描绘出凶手选择作案地点时那种对环境了然于胸的从容,描绘出他制造模仿痕迹时那种刻意为之的精准,描绘出他利用张强作为替罪羊时那种居高临下的轻蔑,最后,落笔在那个奇怪的压痕上——沈翊着重刻画了凶手在那一刻身体微妙的失衡感,那可能源于一个旧伤,或者某种习惯性的姿态。
时间在笔尖沙沙声中流逝。当沈翊放下笔时,画纸上呈现的是一个模糊却极具压迫感的背影轮廓:他站在废弃厂房的阴影里,微微侧身,一只脚似乎有些不便地虚点着地面,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似乎拿着什么细长的东西(可能是凶器,也可能是伞柄),他的目光穿透雨幕,投向案发现场的方向,眼神里没有狂热,只有一种冰冷的审视和掌控一切的漠然。
沈翊拿着这幅画走出画室,径直走向还在分析张强通讯记录的杜城。
“杜队。”沈翊的声音平静却带着穿透力。
杜城抬头,看到沈翊手中的画,眼神瞬间锐利起来:“有方向了?”
“嗯。”沈翊将画递过去,“凶手不是模仿狂热者,而是个冷静的操盘手。他熟悉七年前的案子,但目的不是致敬或挑衅,而是利用它作为烟雾弹。他身体可能有些特征,比如左腿或左脚有旧疾,或者习惯性重心偏右。他对这片废弃区域极其熟悉,很可能曾经在此工作或居住过。他对张强这类人很了解,知道如何操控他们。最重要的是,他看受害者的眼神,不是暴虐的欲望,而是…像在清除一个碍事的‘物品’。”
杜城死死盯着那幅画,沈翊的笔触仿佛赋予了那个模糊背影以灵魂,那种冰冷的算计感几乎要破纸而出。他猛地一拍桌子:“蒋峰!立刻筛查七年前‘雨夜屠夫’案所有相关人员的资料,特别是当时在案发区域附近工厂工作过、后来因工伤或其他原因离职的!重点查有腿部伤病史的!还有,查张强最近半年的所有经济往来、通话记录,挖出那个给他钱的人!”
沈翊提供的“画像”,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打开了僵局。根据沈翊刻画的“重心不稳”特征,结合杜城对区域熟悉度的判断,蒋峰和李晗迅速锁定了几个重点目标。其中一个名叫王志刚的男人引起了杜城的强烈注意:他曾是废弃厂区所属工厂的保安队长,七年前在工厂发生的一次小型事故中左腿受伤留下轻微跛足,被迫离职。更重要的是,当年“雨夜屠夫”案发时,他曾作为目击者之一接受过询问,但因其证词模糊且当时有不在场证明而被排除嫌疑。而张强近期的几笔不明转账,源头虽然经过多次伪装,但最终指向了一个与王志刚有隐秘关联的皮包公司。
“就是他了!”杜城眼中燃起猎手锁定目标的光芒,“申请搜查令!行动!”
抓捕行动在王志刚位于老城区的一处出租屋展开。杜城一马当先,踹开房门,动作迅猛如豹。屋内,王志刚正试图销毁电脑里的资料,看到警察破门而入,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随即被一种阴冷的平静取代。他确实如沈翊所画,站立时身体重心明显偏向右侧。
“王志刚!跟我们走一趟!”杜城厉声喝道,枪口稳稳指着他。
王志刚没有反抗,只是冷笑一声:“杜警官,效率挺高啊。看来,你们队里那个画画的,还真有两下子?”他的目光越过杜城,似乎想穿透墙壁,看到那个仅凭现场痕迹就勾勒出他灵魂轮廓的画像师。
审讯室里,面对铁证(包括张强的指认、转账记录以及在他电脑里找到的详细模仿作案计划和受害者陈晓的个人信息),王志刚的心理防线最终崩溃。他承认了罪行:陈晓无意中拍到了他利用废弃工厂进行非法交易的证据,并以此威胁他。为了灭口并转移警方视线,他精心策划了这场模仿“雨夜屠夫”的谋杀,利用对旧案的熟悉和对张强性格弱点的掌握,成功将这个无脑的混混推到了台前当替死鬼。他自认计划天衣无缝,却没想到栽在了一个画家的“感觉”和刑警队长的穷追不舍上。
“我算准了时间、地点、手法,甚至算准了你们会联想到旧案…”王志刚喃喃道,带着一丝不甘,“但我没算准…你们两个人加在一起…能看透人心。”
雨终于停了。夜色深沉,北江分局的灯光依旧明亮。杜城和沈翊并肩走出大楼,清冷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的气息。
“饿了吧?”杜城揉了揉眉心,紧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疲惫感涌上,但更多的是一种并肩作战后的踏实,“老地方?我请。”
沈翊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倦意,镜片后的眼睛却依旧清亮:“好。”
两人默契地走向分局后面那条熟悉的小巷。巷口那家小小的面馆还亮着温暖的灯光。掀开厚重的挡风帘,里面人声嘈杂,烟火气扑面而来。
“老板,两碗牛肉面,加蛋加肉!一碗多放香菜,一碗不要!”杜城熟稔地喊道,声音洪亮,驱散了雨夜的寒意。他拉开椅子坐下,顺手用纸巾擦了擦沈翊面前那块油腻的桌面。
沈翊看着他的动作,嘴角微微弯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他拿出随身的速写本,借着店里不算明亮的灯光,快速勾勒着刚才王志刚在审讯室里最后那不甘又带着一丝认命的复杂表情。笔尖沙沙,将人性的幽微再次定格。
面很快上来了,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杜城掰开一次性筷子,搅动着碗里堆成小山的牛肉和香菜,大口吃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喟叹。
沈翊合上速写本,拿起筷子。他没有立刻吃,而是看着对面狼吞虎咽的杜城。橘黄的灯光笼罩着他们,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的夜色,也柔和了杜城刚硬的轮廓。
一个用画笔洞穿人心迷雾,勾勒真相轮廓。
一个用脚步丈量罪恶距离,守护人间烟火。
截然不同的道路,却在追寻正义的坐标上,完美交汇。
“快吃,面坨了。”杜城含糊不清地提醒,顺手把醋瓶子推到沈翊面前。
“嗯。”沈翊应了一声,低下头,夹起一筷子面条。温暖的食物下肚,驱散了雨夜的湿冷,也熨帖了破案后的疲惫。
小小的面馆里,碗筷碰撞声、食客的交谈声、老板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最平凡也最温暖的背景音。而在这喧嚣的烟火人间,他们安静地吃着面,无需过多言语。
窗外的北江,雨过天晴,霓虹初上。城市的倒影在湿润的路面上蜿蜒流淌,如同他们脚下延伸的、共同守护的道路,清晰而坚定。